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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立夏时候,钱豹和柳鹤清总算是顺利完成了任职的交接。
洪州府去岁干旱严重,到如今也没能恢复元气,城内外的庙观里都挤满了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难民。眼看着整个春天江南西道都没落下几滴雨,柳鹤清不由得担心起新一年的年成问题了。
青绿官袍的少女负手立在庭前,看着庭院中蔫头耷耳的花花草草,轻声道:“若还是不下雨,城里城外的这些难民怕是连米粥都喝不上了。”
谢云骁立在屋内,将前一年的账簿摔在书案上,声音含着怒意:“去年户部明明拨了那么多银子,却还是死了那么多人。也不知道这些州官是干什么吃的,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指望着朝廷短期再拨款恐怕困难。”柳鹤清摇摇头,“靠天不如靠己,总得做点什么。”
她琢磨了两天,决定先去难民营看看。
洪都佛道盛行,古刹、道观众多。到了荒年,这些庙观便成了难民们天然的避难所。
这日一早,钱豹、柳鹤清一行官员便来到西山一座万寿宫探察民情。万寿宫的宫主早早地候在山门处迎接,一行人一同往山上走去。
谢云骁依旧扮作侍卫,跟在柳鹤清身后。
为了能把江小鱼那个小跟屁虫儿支开,谢云骁不得不忍痛把卫戎这个鱼饵给撒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江小鱼好像还挺喜欢跟在卫戎身边的,卫戎说带她出去出任务,她屁颠屁颠就跟去了。
进山路上,随处可见乞讨的流民。柳鹤清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顿。
一只小猴子蹲在了她脚上,抱着她的袍摆,仰头看着她。
那是一只毛发杂乱、瘦骨嶙峋的小猴子,比两三岁的孩童还要小些,两只眼睛显得格外大。它在她腿上蹭了蹭,竟有几分亲昵的模样。伸出手来,似乎是在向她讨吃的。
柳鹤清一怔,纤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一颤。
“奇了,这西山上的猴子都不怕人的么?”谢云骁在后面看得有趣,伸手去摸小猴脑袋。
柳鹤清向口袋里摸了摸,没摸出什么吃食,只摸出了几个铜板。那小猴却忽然跳起来,抓着她的袖子,往路边扯,一边扯一边吱吱直叫。
山道边上,躺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忽然,人群中传出一声爆喝,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见一个乞丐摇摇晃晃地从人堆中站起来,拿起手中拐杖对着那小猴就要打。
那小猴被他吓得吱吱叫,连忙跑开了,很是可怜模样。柳鹤清也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那乞丐浑身泥渍,满脸疤痕,讨饭的碗里只有伶仃仃的几个铜板作响。脏污的长发遮挡住了半边面容,只有一只右眼隐约露了出来,正盯着柳鹤清瞧。
眼神阴沉而犀利,不甚友善的模样。
柳鹤清的面孔已失了血色,眼睛紧紧盯着那人,呼吸似乎都消失了。尚未回神,谢云骁已将她一把拽到身后,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
那乞丐看见谢云骁,似是有几分怕,挥起拐杖哇哇地怪叫了几声,悻悻退了几步,扭头就走。
谢云骁这才发觉,原来那人是个残废。畸形的右手缩进袖子里,左脚勾起,靠拐杖支撑。
那小猴见人走了,忙不迭地去追,却被一拐杖打在身上,疼的嗷嗷叫,倒真像个委屈的孩童。那乞丐却不罢休,口中不清不楚地骂着什么,又狠狠打了它几下,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了。
临走时,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钱豹连连吩咐身后的侍卫拿人,万寿宫的宫主听到动静,连忙赶来,连连作揖:“对不住,叫大人受了惊吓。自灾荒以来,流民颇多,总有些不安分、不知礼的,还望大人网开一面,放他一马吧。”
谢云骁见那小猴远远缀在乞丐身后,时不时回过头来朝众人看看,一副依依不舍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人怎么这么不是东西,连小猴儿都要打。”
万寿宫宫主道:“这山中顽猴颇多,常有出来吓人的,大人也需小心提防。”
谢云骁回过头来,看见柳鹤清面孔依旧雪白,蹙眉道:“他刚刚没伤着你吧?”
柳鹤清摇摇头:“没有,只是被吓了一跳。”顿了顿,抿唇低声笑道:“殿下看起来倒是挺喜欢小猴。”
谢云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笑起来:“说出来你大约不信……以前有一只小猴,救过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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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众人已行至万寿宫前。进入宫观之中,便能看见大片大片临时搭建的简陋茅屋。
有小道童在宫殿前施粥,食不果腹的灾民拿着脏兮兮的碗,排着队一个一个去接那稀薄的米汤。
忽然,一阵山风吹过,本就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哗啦啦地倒了一片。老人诶呦诶呦的叫唤和孩童受到惊吓的哭喊声登时沸反盈天。
柳鹤清叹了口气,对钱豹道:“大人,下官就不跟去用斋饭了,先去帮灾民把茅棚加固一下。”
钱豹如今对柳鹤清言听计从,连连点头:“好、好。”又忍不住有些好奇:“柳录事,你年纪轻轻的,竟还懂工造么?”
柳鹤清将两边袖子卷起,点点头:“略懂些皮毛罢了。”
谢云骁在一旁听得心里发笑:略懂?柳鹤清这家伙倒还真是谦虚。
上辈子,大昭骑兵用的神侯枪,步兵用的追风弩,还有斥候营用的机关青鸟,哪个不是出自她之手?
哦对,还有他前世死的时候,柳鹤清最后用以将他打落悬崖的暗器“暴雨铳”。那万箭穿心的滋味啊……啧,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试第二次。
奇哉,怪哉,难不成柳鹤清小时候念书时真是三头八臂,书读百家,怎么什么都“略懂”一点?
他还在暗自腹诽,余光却忽然偏见柳鹤清雪白小臂上的两道狰狞伤痕,在日光映照下分外醒目。
谢云骁瞳孔骤缩,一把攥住她手腕,厉声问道。
“你手臂上这伤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