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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五朋友
二起伏(下)
江陌临出门前得了顾形从旁协助的特意叮嘱,打从抵达报案人住处就始终晃荡在住宅楼外铺天盖地的雨雪薄雾当中,这会儿才算正儿八经地准备进屋叨扰,趁着短短几步从走廊跨进房门的工夫,迅速打量着这一室一厅略显拥挤的局促。
老式的储物壁柜几乎环绕着整间客厅压在棚顶,木料表层的清漆已经黯淡得连木板花纹都看不太清晰。白炽灯明亮地隔绝了窗外阴沉落下的夜幕,冷色调的灯光笼罩着整个客厅的空间,惨白得有点儿刺眼头晕。
房间装潢稍显老旧,但整洁得相当规矩。
江陌搭眼一扫还有点儿不太好意思进门,站在勉强可以称之为玄关的地垫上蹭了蹭湿泞了雪水的鞋底,抬手耙掉头发上沾挂融化的雪粒冰碴,顺带着掸了掸袖口,尽可能地把还没彻底浸透衣服的水汽抖到门槛外头的水泥地。
就在这时,兀自痛苦沉默地坐在客厅角落木架床沿上的男人却像是被衣料磨蹭的窸窣噪音刺痛了神经,虚握着拳头的手臂忽地攥出声响,呼吸都骤然一抖——大抵是因为反省到半道被细微的响动扰乱了心境,低落的情绪倏地顶到了阈值,男人毫无征兆地抬起头来瞥向门口,恍惚间呆滞了一瞬,随即扭曲夸张地瞪圆了那双藏在镜片后面颓倦细长的眼睛,视线凝重又偏执地刺在江陌的身上,仿佛适才跟妻子面红耳赤争吵之后勉强恢复平稳的情绪霎时间重新喷发了一般,整个人涨红着脸就从床板上弹了起来,力道重得把身底下的木架震得“嘎吱”一响,略微张了下嘴,却一个字都没吭出声,只是目光死死地咬住江陌不放,气息粗重病态地抽吸着鼻腔。
江陌一怔,脑子里先飞快回溯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么一号似曾相识的仇家,然后有点儿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端坐在男人跟前有点儿溜号的胡旭和王浩也跟着一惊一乍地猛一激灵,俩人的脑门儿上还茫然地泛着着呆滞的油光,胳膊已经下意识地伸到男人旁边试图隔挡,脑袋迟滞地反应了一下,没等出声喝住对面意味不明的躁动,站在门口玄关处的江陌却先一步扥住了敏锐察觉到男人颓唐皮相底下情绪起伏不太正常就当机立断莽撞上前的黄组长,以一种平静寻常的语气开口搭了腔。
“不好意思啊曹先生……刚在楼下身上都是雪水,实在抱歉,把门口弄得有点儿脏。”
江陌这话题转移得略显刻意,虚头巴脑地把男人正汹涌澎湃的情绪拦腰截下。曹桦先没搭茬,疑惑审度地在江陌的脸上多看了几眼,又恍然回神地觑见面如黑煞似的伫立在她身后的黄组长,尴尬地咳了两声,托扶着镜框重新坐下:“不好意思这位警官,我听到噪音会耳鸣,而且稍微有点洁癖,不希望泥水流得到处都是,麻烦小心。”
“当然当然,抱歉啊。”
甭管用意何为,曹桦显然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表里不一。江陌闻言稍稍卸了口气,松开了被她钳得直皱眉头的黄星骏,很是抱歉地快步掠过被餐桌陈设堆砌得转不开身的客厅,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房间虚掩的门板,下意识逡巡扫视着房间布置的视线一顿,有些诧异地钉在门框旁边,没急着上前。
卧室不大,大概是为了给孩子学习读书留出一个相对封闭安静的空间。掀开门板进屋正对着一个相当大的书架,书脊紧凑地堆得挺满,书架里侧一格被当成了衣柜,竖挂着一套校服遮掩。进门左手边是一面光荣照片墙,层叠贴挂着掉了色的和崭新的奖状证书,顶灯开关的位置是两排照片,上面一排是曹桦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合影留念,下面一排是留给曹晏的,姑且还有待填满。
房间顶灯没开,荣誉墙下面书桌上的护眼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辅导书教科书和作业本分学科整齐地码在桌面——只有英语的辅导读物没压在松散的笔记本纸页上面,大抵是被曹晏带到了小区花园。
卧室正中是一张双人床,不过床头只摆了单套床品,床铺平整得几乎没什么压痕,单靠窗一侧的边缘有一块褶皱凹陷,应该是孩子母亲刚刚坐在了床沿——但现在,她却紧紧攥着女孩的电话手表,蜷缩在床头柜和靠窗墙面的角落里,强忍着哭泣的颤抖,一动不敢动弹。
江陌偏过脑袋看向甩掉烟头踱进客厅的黄星骏,略微颔首示意了一下,轻轻地背手阖紧门板。
“赵……小卉。”江陌把手伸到了已经哭得一团混乱的女人跟前,托扶着她的臂弯,轻声地寒暄规劝:“我姓江,江陌,外面有黄组长他们看着,方便的话,咱们两个人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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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警官,刚我也听见了……曹桦他可能……情绪不太好。”
大抵是有了个性别处境相通的倚靠,赵小卉撞在江陌怀里啜泣了几分钟不到就稍微平复下来,她靠坐在床头,仔细地把被泪水粘黏在脸上的凌乱发丝悉数抿好,勉强地掩饰着明显尚未彻底消解的惊惧惶恐,小声得体地替曹桦找补道:“他以前受过重伤,脑袋磕过,骨折得也挺严重,好像就是下雨天摔到的,直到现在雨雪天气身上都会疼,就很容易脾气暴躁,一到这个天气就一点儿噪音或者土腥的味道都受不了。”
“也是我没注意到。”江陌拖拽开书桌跟前的椅子,挤着曹晏的书包坐下,“他平时也这样?”
“……”赵小卉愣了几秒,含糊地摇头:“他平时很好,今天主要是因为孩子的事……有点着急。”
江陌抬了下眉毛,未置可否地架起胳膊,歪着上身仔细认读着荣誉墙上的奖状,撑住椅背书包,“好多优秀评选啊,十佳、三好、主持比赛优胜……她在学校跟同学关系怎么样?”
赵小卉听着江陌的夸奖很是骄傲地挑了下眉梢,却不料这位警官话说半路就陡然偏离了轨道,用力地攥了攥手里的电话手表,尴尬地笑了笑:“江警官,这……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啊?没有,我就随便问问,主要是现在的学生心思都重,万一存在排挤讲究背后说道这种情况……儿童走失的多方面可能性我们都要考虑到——”江陌回头掠了一眼赵小卉莫名紧绷的表情,稍微弯下腰,在桌下晦暗的一角拎出来一板白色片状的药,“毕竟孩子的状态已经到了吃药的程度,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这是……上午跟曹桦吵架的时候被他摔到地上的,收拾的时候没看到……”
赵小卉似乎没料到一再粉饰的平静遮掩在警察的眼里脆弱低劣得像是一戳就破的气泡,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无声压抑地叹出来,似乎察觉到了闲聊几句的话题走向,放弃似的吸了吸鼻涕:“有没有人欺负其实不太清楚,不过老师确实说过,曹晏有点孤僻,而且状态明显影响到了学习。确诊抑郁症之前我没太注意,是有两次体育课头晕摔倒之后,校医做了一个粗略的评估,打电话提了建议,说最好去医院精神科看一下,以防万一。”
江陌轻轻点了点头:“医生那边怎么说?诱因什么的?”
“小晏不怎么配合……她只是比较听话,能按时吃药。”赵小卉开口又带上哭腔,使劲儿吞咽了两下,忍得嘴唇发抖:“她爸爸生气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小晏很容易被吓到,再加上因为生病的事我们经常会吵……所以我才会让她出去找个地方待着就好,可没想到……”
江陌看着赵小卉一忍再忍的眼泪“啪嗒”地砸在手背上,捏了捏口袋里攒成一团的手纸,没好意思往外掏:“她平时会去什么地方?”
“学校图书馆,或者在小区里找个亭子坐着。”赵小卉哽咽出声,低头揉了揉眼角:“以前街道有个图书学习室,离莘宁东路挺近的,后来快要拆迁就关门了,这两三个月连带着放寒假基本都在小区附近,一般都会带着这个,去什么地方我都能知道……”
江陌觑着已经被赵小卉揉搓得不剩什么痕迹的电话手表,把已经捏在手上的手套顺势塞回腰包,起身半蹲在赵小卉身侧朝她伸手讨要:“她有没有提起过平时跟什么人来往比较多,同学啊朋友啊什么的?”
“没有。她什么都不跟我说……”赵小卉终于忍不住再度崩溃地哭出声,她把手表搁在江陌的掌心,上半身就顺势往她的颈窝里一倒:“以前明明也会问我的……都怪我有一次跟她爸爸吵架之后,回到房间里她跟我说话安慰我——我却跟她吼说……说要不是她,我根本就不会留在这破地方……”
女人哭喊的声调逐渐拔高,哀嚎声沿着门缝漫溢到客厅,扬起了遍地的焦躁。江陌隐约听见曹桦奋力砸动床板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黄组长憋了挺久气如洪钟地喝道。
“砸什么呢你?!当着警察的面你还要动手?!”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几秒,眨眼,又被一声尖锐到刺耳的消息提醒瞬间掀动得叫嚣。
江陌龇牙感受着眼泪咸水蹭在破皮颈侧的刺痛,试图把赵小卉从她身上扒拉开来未果,黄星骏就毫无风度地扔开卧室房门,先拽着赵小卉的衣领把这凄苦的泪人儿摆端正,然后伸手拎起蹲得腿麻的江陌,从裤兜里抠出个证物袋,示意她装好那块电话手表。
“情况有变,咱俩得回趟队里,车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