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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的人不能伤人这种事还是头一回有人跟杨臻正经讨论,秋清明只是要求他不能杀人,而林年爱也未曾推心置腹地和他聊过这个问题。不过按照从前的言传身教来看,林年爱似乎并不抵触伤人之事。在杨臻学艺未成跟着林年爱到处游历之时,难免会遇上些他们打不过但却总想难为他们的人,那样的人都是靠林年爱用药放倒的。
“他们要杀我的朋友。”杨臻说。做事无分善恶,什么事都需要理由,只不过那些理由多半是说给别人听的。
“就只是因为他们动了杀意?”林半夏显然无法满足于这个单薄的理由。
杨臻动了动下半张脸一笑道:“若是他们没伤着我的朋友,我自然懒得对他们动手。”
“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本事伤到你的朋友了。”林半夏叹气。
“我知道。”他要的就是这个。
林半夏皱眉看他:“你这副样子实在不像个大夫。”
杨臻问她:“你没伤过人?”这种恩来怨去的事在江湖上比比皆是,一个在江湖上游荡了二十年的人会在意这种司空见惯的鸡毛蒜皮之事?
林半夏怔了片刻,惭笑道:“伤过,后悔了,所以总想尽量救赎,总想挽回一点什么。”
杨臻下颌一抬,看上去有些倨傲,“我不晓得来日会不会因为伤人而后悔,不过我更希望的是不要因为救了人而后悔。”
这话说得奇形怪状,鸿踏雪和周从燕都觉得杨臻混乱得很,但林半夏因有前车之鉴却是有些明白杨臻的意思。“那二人注定是下半辈子的废人了,此生再无希望,但愿你我都不会因此事后悔吧。”她笑叹了一声道。她觉得自己理解了杨臻的意思,但事实上杨臻的话意并非指向此事,他从一开始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过,又怎么会拈酸带刺地暗语夹带呢?
总有世人劣根难除,恩将仇报的事看的多、经的也不少,杨臻只盼着在大是大非之上别让他遇上这等只能咬碎了牙后悔的事。他鼻呼一声道:“但愿吧。”
“我跟着师父学了一身医术,被师父派出药师谷之后便是见一人救一人,后来经得多了,无能为力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不过我到底也没辜负药师谷的名声,只是到最后还是让师父失望了……”
几个人都在看着林半夏伤秋悲春,鸿踏雪和周从燕都很想知道林半夏话的后续,可他们站在外人的立场之上又不能多问,但唯一有资格关心一句的杨臻还是那副与他无关不冷不热的臭模样,看得鸿踏雪和周从燕有些想使劲掐他一把。
一个人的回忆犹如顾影自怜,林半夏也不愿再说下去了,她转而微笑道:“你若回崇安,就别跟师父提起我了。”
“好。”杨臻答得干脆。
鸿踏雪和周从燕却看得牙痒痒。
林半夏隔着窗户上的明纸往外瞧了瞧,起身把藏锋还给杨臻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就不打扰你们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您要走?是要离开夔州吗?”鸿踏雪几乎是要追上去了。
周从燕的目光追着鸿踏雪窜到了门口。“佟哥,小雪这是动心思了吧?”她小声嘀咕道。
杨臻一半耳朵听着周从燕的小热闹,另一半则关注着鸿踏雪和林半夏过话,吊着半边眉毛点了点头。
“你觉得有戏吗?”周从燕热心无限。
“凭他那点儿没货的话怎么能留得住人。”杨臻嗤笑。
“你有法子?”周从燕信赖且期待着。
杨臻抛给了她一个飞眼让她好,然后朝林半夏那边张嘴便道:“师姐若不着急……”
一个称谓半句话,便让林半夏和鸿踏雪都敛住了动作,只等着、期待着杨臻继续说下去。
“明日再聚如何?”杨臻笑滋滋地把话补完,“我手里可不只有这一样温凉的东xz锋在他手中按拍敲打,看上去实在是得意惬意。
林半夏五窍微敞,哑口片刻后欣然点头:“好啊。”
鸿踏雪的表情说不上来是满足还是不满足,若说是满足,那就是在替林半夏终于得了杨臻一句师姐而满足,也是在为自己满足,若说是不满足,便是为自己的无能不满足了。
“今夜我得守着我这位小兄弟,师姐便同小雪和我家大小姐回咱们落脚的那家客栈歇息吧。”杨臻着重给了鸿踏雪一个“好好把握”的眼神。
鸿踏雪一时有些懵,稀里糊涂间,他到底还是没能参透杨臻的真正意图,只以为杨臻是在拜托他好好照顾林半夏。
屋里平静下来之后,杨臻拎了把椅子坐回了床前。林半夏一来一走似乎并未影响到他分毫,突然晓得自己多了个师姐,是个人总得或欣喜或意外一下,不过他却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老驴头从未向他提起过林半夏,想必这个师姐和他们家老驴头之间是有什么陈年旧账没算清的。她说老驴头走出来了,在杨臻看来她却没有走出来。老驴头就是个死要面子的家伙,要真是他徒弟的话,有什么事是乖乖道歉解决不了的?
“她也是可怜……”
一直横在床上的梁源突然出声了。
杨臻笑出了声:“你没睡着啊?”
“嗯——”梁源一阵尴尬,他只是没忍住感慨了一句,说出来之后却也开始反思这话到底该不该说,他吞了口唾沫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杨臻往椅背上一靠道:“怕你听到就不在你屋里聊了。”
梁源脸上的纱布动了动,此刻他脸的状况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笑出来。“从前,我跟着楼师叔下山的时候遇见过她,那回她也跟楼师叔说她在找温凉。”梁源说。
杨臻挠了挠眉峰:“花二十多年的时间找一个人,她自己觉得值得就好了。”
“她可是你师姐啊……”梁源总觉得他应该有点心思心疼一下或者帮一帮林半夏才对。
“她要是真肯听我这个师弟的意见,那我就得告诉她趁早放弃了。”杨臻说。
“为什么?你不应该帮她找吗?”梁源问。人都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果决地要做棒打鸳鸯的人呢?
“天底下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在找温凉,温凉会不知道?”杨臻一句话就让梁源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不过他的话还未说完,“温凉要是死了也就罢了,若是活着,知道一个女人找了他二十年却仍不现身,只能说明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林半夏。一个女人花了二十年追逐一个压根对自己没心思的男人,你觉得值得么?我若真当她是师姐怎会把她往深渊里推。”
梁源良久无言以对,自觉都牵强地说:“或许温凉是有什么苦衷呢……”
杨臻短笑一声:“或许就或许吧,不过我不会让我的人赔在这种没有底的或许上。时雨不顾柳绵,自有暖风流连,天地偌大,不差他一个。”
梁源总算拨云恍然,“所以杨大哥你留她是为了给那个‘小雪’……”
杨臻嘿嘿道:“你也看出来了?”
梁源点头,他才明白过来。他在旁把那几人的谈话听了个完整,原本还以为杨臻对他这个师姐是表里如一的冷淡,如今才看出来他还藏了这个心思。
“行了,再聊就要天亮了,你踏踏实实地睡一晚,明日再随我挪地儿吧。”杨臻吹熄了床前的烛台道。
“我伤成这样,明天能动弹吗?”梁源毫无信心。
杨臻扣掌调起冲经道:“我说你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