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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节赶上周一,家里有14周岁以下孩子的家长可以放半天假,梁梦芸上午来着急给大家发了工资,下了班就急匆匆的走了,陈言在办公室整理今天刚收到的新布样,小张端着两份盒饭拎着个塑料袋敲门进来了。
“宋总,午饭,”小张把盒饭先放到齐叔桌子上,然后又过来递给陈言一份“小陈哥这个是你的。”
“谢谢。”陈言手上还是没停,这次寄过来的样布也是六块,看着比上次的渐变过度自然多了,陈言准备整一下熨一熨,扎上人台试一试。
然后小张就搬了个板凳坐在了陈言旁边:“小陈哥,你在忙啊。”
陈言只能先停下手里的事:“没关系,你说吧。”
“嘿嘿嘿,好消息呢,你能不能帮我和董总说一声啊,那个娃衣开张了,”小张啪一下替陈言拆开一次性的筷子递过去“你说董总这么重视这个事情,是吧,我也为这个事情加了好多班,现在终于开张了,首单是不是应该有一个额外的激励呢?你能不能帮我和董总说说啊,你要是不好意思说,能不能让我和董总说一下啊。”
“卖了多少啊都敢想越级汇报的事儿了?”陈言打开自己的饭盒,今天是干炸带鱼,“你这说一半藏一半的,搞这么神秘。”
“数量虽然不多,只有三十件,还是混批的,”小张能看得出来这两天陈言的心情很好,想要趁此机会直通董总,“但是意义重大啊,而且我这不也是希望董总知道我真的有很认真的去落实他的要求嘛。”
“什么途径签的单子啊?”陈言知道八成是虞移那天拿的名片起了作用,“这么突然。”
“朋友介绍的,”小张真的主打一个真诚实在,“你也认识啊,就那个每次都问我你在不在的小鱼,我之前都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想要签单找我就行,干嘛非得找你呢,现在他给我介绍了一单,我决定以后他问我任何关于你的事情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哈哈。”
“那我得和董总说一声,”陈言这句话一出来小张眼睛都睁圆了“说你留不得了,三十件娃衣就出卖我,以后还指不定为点什么就把我们全卖了。”
“小陈哥你别啊,”小张一脸严肃,“说真的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俩是一对,知道不,然后闹别扭了互相不说话之类的,那个小鱼才通过我给你带话的,我一直都在想,让我在中间传话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梁姐和我说你百分百直的我还不信,现在这个小鱼还帮我签了一单,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是我想错了,这个小鱼真的大好人啊,够意思。”
“你这个是非观念够功利的,帮你忙就是好人了啊,”陈言低头吃饭,“你这三十件先把钱收到手了再报功吧,而且这个也没必要往董总那边去请示了,宋总知道等于董总知道啊。”
“小陈哥你不够意思了啊,”小张从带来的塑料袋里拎出来一板大瓶的ad钙奶“我还给你带了六一节礼物呢,你看在这个份儿上,帮我跟董总反馈反馈呗。”
陈言还是第一次收到儿童节的礼物,感觉有点意外:“对哦今天儿童节。”
“是吧,我给各位未婚的同事都带了礼物,不过也没几个人,就你和小姚,还有我自己了,”小张把饮料往陈言那边推了推“所以在董总那边替我美言几句的事情就这么妥了哈小陈哥,谢谢谢谢。”
也不等陈言继续说,小张起身一边道谢一边就关上门走了。
“我就说小张不错,”齐叔看小张出去了,和陈言说“工作尽心尽力,人也很实在,就你一天到晚想把人家开了。”
“就是觉得这小孩太吵了,”陈言看着桌上的那板饮料“这下被他贿赂了,要不再留一个月看看。”
其实陈言不是很愿意去回忆自己的童年,也没什么好回忆的,华林服装厂的高墙大院,铁皮工棚,堆积如山的原料、辅料、成品,忙碌的大人,混合着二手烟汗水味和劣质布料染料的气味,各种机器运转的嗡嗡声……这些场景几乎是陈言整个童年的全部,机械的生活每天重复,所以对陈言来说过节和不过节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不过节反而好点,毕竟有些节日还要放假,厂子要停工,闲的没事干的周小娟难免要把注意力转移到陈言身上。
儿童节对于陈言来说主要就是在家待着,因为儿童节学校要表演节目,这种活动陈言是肯定不会参与的,毕竟表演节目意味着要统一着装,对家长提这种要求于陈言来说就是父亲的冷嘲热讽和母亲的一顿好打,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陈言就会显得更加不合群,别人排练他就在教室待着,别人表演他干脆就不去学校。
不去学校并不意味着能把这个节日躲过去。
就好像老天爷知道陈言一直躲着这个节日一样,故意要让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儿童节有点不一样。
14岁的陈言上初二,那时候班上同学都半大不小的,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需要过节的个儿童,但是按照学校的要求,初一初二的学生必须要参加儿童节的活动,那一年学校组织的是参观科技馆,六一一大早各位不情不愿的大儿童们就被老师们挨个整理好带上大巴车运走了,陈言请病假,老师们也知道他的条件不好,况且这孩子在班里也不是特别合群,不来就不来吧。
陈言不上学除了厂子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那时候的他个子不算高,在班级男同学里面属于排座位得在前三排的那一个梯队,但在厂里已经是除了开车什么活都能干了。董春友和周小娟离婚以后,很快就和给他生了三个儿子的二奶结了婚,这下陈言的身份就有点尴尬,这种尴尬从陈言在厂里的处境就可以窥见一斑。
董春友的新老婆经常会珠光宝气的来厂里看看,偶尔周末会带着她那三个已经上了国际学校,大的都成年了小的还在读小学的三个儿子来厂里享受一下众人的环绕和奉承,顺便再给自己家的什么亲戚朋友在厂里安排一个管理的岗位,她带来的人到最后管理岗位都塞不下了,只能先当个不用干活的工人。
她对陈言倒是没有什么身体上的虐待,甚至每次不可避免的见面的时候还会有点夸张的让陈言好好吃饭“这么瘦,估计是娘胎里就没长好。”她总是这样跟周围的人说,她太心疼孩子了,看不得这些,然后饱含深情的摇着头走开,陈言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表情,只能麻木的看着手上的布料一件件从缝纫机飞快的针速下穿过。
董承豪那时候已经成年了,一直上的国际学校,据董春友说这孩子有想法,成年以后想在家里帮自己打理一下生意,静下心来在厂里学习一年,然后再出国深造。但陈言知道董承豪没能风光无比的送出去主要是因为本来成绩就很差,只能走砸钱出国这条路就算了,语言考试还不过关,能送出去的国家就非常有限,都是说不去不像个有为少爷会选择的国家,只能再等一年,当然最后董承豪也还是没能像个有为少爷一样进击欧美,在被抓之前的学习经历就是去香港一所培训机构呆了两年,也算是相当有出息了。
那天陈言在给一批儿童衬衣锁扣眼,别人的新衣服一件一件从他手底下经过,这种事情他早就没有任何感觉了,那时候车间分区也没有任何规范可言,到处都乱糟糟的,陈言也懒得管这些,毕竟不干活他就没资格跟着在厂里的食堂吃饭。周小娟走以后陈言是不用做饭了,他连每顿都有饭吃这个资格都快失去了,休息日厂里要是不开伙,陈言就只能把提前偷偷拿出来的馒头热热配个什么榨菜之类的顶着,所以董春友和周小娟一离婚,陈言就更怕放假了,特别是过年,问董春友要点钱支撑这二十多天年假的滋味真的是太难受了,这世界能不能不要过年啊。
董春友这三个令他骄傲的好儿子对陈言的态度比他们的妈妈还要更胜一筹,如果说这位二奶好歹还知道说两句场面话,这三位少爷对陈言的态度就是把陈言当做厂里的工人一样,根本不会靠近,但至少在这之前没给陈言带来过什么困难,当然这和他们几乎不怎么来也有很大关系。
这倒让陈言很满意,毕竟在学校里同龄人之间的恶意已经让他非常疲倦,当时的华林服装厂效益很好,周围的人都知道华林的老板董春友很有钱,豪车别墅孩子上着昂贵的国际学校,连带着自己和老婆家的各种亲友老乡都跟着鸡犬升天,厉害,太厉害了。
陈言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因为有这么一个父亲享受过什么优待,唯二两次因为父子关系受到的都是牵连,第一次是初二的儿童节被打的满脸都是血好几天爬不起来,第二次就是董春友被抓以后陈言从此跟世间一切好工作彻底绝缘。
忙着锁扣眼的陈言听说好像董春友一大早就带着三个儿子来厂里了,好像是要搞一个什么文件,搞完了直接带着三个孩子去过节,对,都成年了的儿子也可以陪着两个弟弟过节,哪怕有一个弟弟都快上高中了。
好像是事情处理的不顺利,陈言也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看到董春友的车一直停在厂房门口,直到快午饭的时间才开走。
中午是大白菜炒肉,米饭馒头,陈言那阵子总是容易饿,即使他每顿饭能塞进去三个馒头,因为他自己的感受是馒头比米饭抗饿,做饭的是董春友二奶的同乡,一个大婶,每次陈言拿超过两个馒头就一定会被骂饿死鬼托生没人养的小杂种之类的起码十五分钟,但就这样的咒骂换来的馒头一样没到晚饭就让陈言饥肠辘辘,陈言也不知道菜炒那么难吃馒头还是批发配送来的的人有什么脸扯着嗓子骂人的。
只有细心的珍姨发现了陈言这个问题。
珍姨一直都在缝纫班组,也是厂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本地人,因为说话的口音问题,珍姨和厂里其他的员工们有一定的交流障碍,所以也就很少说话,倒是本地生长的陈言可以和珍姨无障碍交流,就要亲近一些。
珍姨家就在附近,她从来不在厂里吃饭,一来吃不惯,二来她还要回家陪公婆和孩子吃饭,珍姨的丈夫是个瓦工,常年在市区接活儿,在家的时候不多,他们的儿子和陈言差不多大,下面还有一个女儿,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作为一名培养出来两个身心健康的孩子的母亲,珍姨很敏锐的注意到陈言的这个问题,陈言不上学的时候,珍姨会隔三差五会给陈言带点吃的。
那天天气很热,太阳晒的地皮发烫,厂房里没有空调,只有电扇噪音很大的转动着,陈言锁完一筐衬衣,把周转筐推到成品区,然后再去搬接下来要缝制的半成品,猛的就被人拽走了。
被拖到厂房门口陈言才看清楚拽自己的是董春友二奶的表哥,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重组家庭没有血缘,这也是陈言账面上的表舅,当然这位表舅也是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当上厂里的出纳以后,不到一年时间就大金链子小手表了,平时也不来车间,陈言一时也不知道这个人高马大的出纳要把自己拽哪去。
好事肯定是找不上我的。陈言从小就有这个自觉,所以他也只是任由自己被拽着走,一路走到厂子大门口,紧闭的大门外面人声鼎沸,门口拴着的两条大狼狗倒是叫的很凶,陈言经过门岗的时候看了一眼里面的老魏,老魏的眼神躲闪着,好像很刻意的去拨弄墙上挂着的那串钥匙,陈言心里翻起来一股很强烈的危险感,于是他本能的开始挣脱,但是陈言这样的十四岁的孩子,面对一个成年男性几乎没有抵抗的能力,陈言就这么一路被硬拖着到了工厂的大铁门门口。
那扇对开的大铁门平时都是紧闭的,只有一个供人出入的小门会打开,陈言还记得那天那扇小门也是闩上的,当时那个出纳死死揪着他,一用力拔那门闩,金属之间的刮擦声剧烈又刺耳。
陈言是被直接从里面扔出来的,因为铁门是离地面有一节悬空,他绊了一下摔倒在华林服装厂门口的大坡上,伴随着他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一句:“这就是我们董老板的儿子。”然后身后的小门又被飞快的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