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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居然能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他是“土包子”,钟离笙几乎要气笑了,握紧那玄铁折扇,冲着施宣铃指了好几下。
“行行行,你继续抓,咱们就看谁能笑到最后,少一只海蜈蚣,我跟你说,你接下来都别想过‘人’的日子了,小爷把你当‘驴’使唤,每天去守着你服苦役,叫你干活干到死!”
“少吓唬人了,让让,别挡着我的路,海蜈蚣都被你一身臭气熏跑了!”
“你,你死期不远了,大驴蛋,看你狂到几时!”
底下吵吵囔囔的,好不热闹,崇明塔上的闻晏如却莫名地扬起唇角,虽然荒诞不经,但这竟给这岛上添了一丝久违的生气,这个赌局……似乎也挺有趣的?
想着想着,少年将军目光不经意一瞥,竟在另一头,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烟粉长裙的少女,毫不顾世家小姐的仪态规矩,俯身趴在那尸坑旁,一手将琉璃镜贴在眼前,一手举着一根特制的铁棍棍,小心翼翼地往尸坑里扒拉着,又不时打开身边的布袋子,往里面丢一些新鲜的“饵料”,好引诱更多海蜈蚣前来。
这副拼尽全力,简直称得上卖命的架势,好像赌上的不是施宣铃在岛上的命运,而是她的全部身家性命般。
闻晏如不由哑然失笑,又蓦然想起那一夜在后山,他心有疑虑,故意试探性地向季织月问道:“越家害你流放至此,你心中就无一丝怨怼吗?反而如此相帮,值得吗?”
他为人谨慎惯了,只想探究少女是否还有什么不纯目的,哪知季织月竟毫直接反问道:“越家当真谋逆了吗?小晏将军是亲眼所见吗?”
闻晏如被这陡然间的发问弄得一下语塞了,他三年来驻守岛上,从未离开过,对发生在遥远皇城的这桩谋逆大案,的的确确只是耳闻罢了。
季织月笑了笑,又继续道:“越侯爷是我祖父的学生,我祖父坚信他不会是个背叛家国的乱臣贼子,还让我上岛之后多帮一帮越世子,比起审办此案的镇抚司,我自然更相信我的祖父了,更何况……”
她伏在闻晏如后背上,迎着冷风,在幽暗山野间,倏然扬起了唇角:“越世子和小铃铛是我的朋友,我帮他们不用论值不值得,因为不管怎样,我都会去做。”
——
尸坑里血腥扑鼻,爬满了餍足的海蜈蚣,腐烂的尸骨掺杂着海沙,在夕阳的照射下,悚然又恶心,几乎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我说你这女人,还真要爬进这尸坑里啊,你是疯了吗?”
钟离笙抓着那把玄铁折扇,掩住口鼻,满脸嫌恶地看着底下的尸坑,不敢相信竟真有人愿意爬进去,就为了一个赌约——
不,确切来说,是为了一个男人。
“我可没疯,现下我已经抓到了三十九只海蜈蚣,只要这尸坑里能有六十一只,这场赌约便算我赢了,就能住回那澜心小院了,坏鲨……少岛主,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施宣铃抿紧唇,满脸坚毅,一边抱紧怀里的坛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爬进那尸坑里,守在上面的越无咎与季织月同时揪住了一颗心。
斜阳西沉,黄昏笼罩着整片海域,只剩这最后一点天光了,三日之期马上就要结束了,输赢就在此刻了。
不知何时,尸坑旁多了一道俊挺的身影,竟是闻晏如也从崇明塔上下来,静观这最后的结果了。
季织月看了一眼神色清冷的少年将军,往他旁边凑了凑,小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两人心照不宣,再没多言,只是看向尸坑里“独自战斗”的施宣铃,听着她紧张的计数:“八十六、八十七、八十八……”
汗水顺着少女的发梢滑落下来,她白皙的皮肤被阳光晒了太久,脸上泛着薄红,这三日里,她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忙碌,此刻已是身心俱疲,小小的身子站在尸坑里,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下去。
可少女一句苦累也没喊过,仍是咬牙坚持着,纤细的两只手都已被刺得红通通的了,裙角也脏兮兮的,脚上的鞋子甚至都被礁石磨破了。
是的,就是那双绣有紫楹花的鞋子,越无咎看着磨花的鞋面,望向施宣铃的眼神更加心疼了。
这次为了捕捉海蜈蚣,施宣铃连从不离身的铃铛都摘了下来,就怕惊扰到海蜈蚣,她拼尽全力,倾其所有放手一搏,身上散发的勇气与毅力皆令人惊叹。
如今走到这最后一步,连她的“死对头”,钟离笙都沉默了。
夕阳照在那身紫衣上,霞光如梦,钟离笙神色竟难得凝重起来,他久久望着尸坑里的少女,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就那么爱他吗?”
风中自然没有人会回答他,他也没想过得到什么答案,只是一个人站在黄昏里,喃喃自语着:“这世上,为什么有人,能这样地……爱另一个人呢?”
天地寂寥,海浪翻涌,任谁也不知,此刻这道孑然的紫衣身影,心间早已泛起了微妙的变化,甚至还有一丝……酸溜溜的。
“越无咎,你真是好命,有个疼你护你的皇帝舅舅,还有个为你不顾性命的傻姑娘,你的运气怎就这般好,为什么在这世上,就能有……这么多人爱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