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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3章 一点都不生气吗?
第二天,歌丝塔芙家族便对外放出了老家主凡因德鲁·琴·歌丝塔芙因病逝世、家主之位将由年轻的希诺·琴·歌丝塔芙接任的消息,并宣布按照老家主的遗愿,接下来的七天将是他的葬礼仪祭,对此消息感到悲恸之人可到夏多利庄园为他献上一捧花束,聊表哀思。而按照圣但尼行省的习俗,葬仪期本应持续一个月的,想来是老家主不愿让亲人朋友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吧。
最先得知消息的人,自然是山脚下雷格拉姆小镇的居民,这些千百年来,始终以身为歌丝塔芙家族的领民而自豪的人们,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此时失去那位受人尊敬的老家主,这个消息带给他们的震惊与悲伤,或许仅次于三年前,希诺大小姐的父亲雷纳德大人不幸逝世的时候吧。
尽管格林德沃原野的人们都说雷纳德是个偏执者,为向风车发起冲锋而死,但只要是雷格拉姆小镇的居民就绝不会这么说,因为在他们眼中,歌丝塔芙家族的祖孙三代都是真正的骑士,以白棘花为象征的人啊,高尚、勇敢、忠诚,并且无惧强敌,保护弱小。
遗憾的是,现在这个时代,骑士精神早已不像过去那么受人推崇了,因此才会有那些流言蜚语,肆意玷污着死者的身后光荣。
怀着悲恸、沉重、遗憾与无奈交织的复杂心情,雷格拉姆小镇的居民在这一天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事务,走入夏多利庄园,成为了第一批来向老家主献上哀思的客人。
庄园宅邸内部大堂的柱子与二楼回廊的围栏上已经挂上了象征哀悼的黑色薄纱,幽然的黑色长烛在天花板的黄铜吊灯上微微摇曳,往墙壁上拉伸出细长的人影。在大厅的中央是临时铺设的花圃,清幽的郁金香和恬淡的白百合正安静开放着,这两种花在格林德沃原野的葬礼仪式上,都代表着向逝者寄托思念的寓意。
漆黑的灵柩上摆放着老家主作为骑士时使用过的剑与盾牌,这代表逝者的灵魂已经升入天上的无光之海,永寂安息,出现在葬礼上的只是他的精神象征。在遥远的王国时代,骑士们于战场上英勇殉身,连尸骨都找不回来时,家乡的亲人便会将他曾经使用过的武器作为本人的象征,将其埋葬。
时至今日,王国不复,骑士消亡,人们早就遗忘了时代的规矩,开始接受由告死祷会倡议修建的公共墓园以及各种葬礼仪式,歌丝塔芙家族的老家主,恐怕会是最后一个用这种方式安葬的人吧。
当林格走入宅邸大堂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幅挂在主楼梯和侧楼梯小平台墙壁上的骑士画像,划上描绘着中年时代的凡因德鲁·琴·歌丝塔芙,威严的相貌与稳重的气质使画中之人看起来仍像活着的,正沉默注视着大厅下一个个为自己的死亡感到悲伤的人们。
待七天的葬仪结束后,画框中的人便将更换成年轻的新家主希诺·琴·歌丝塔芙,以宣告这个古老家族又一次完成了血脉的更迭。然而新家主的画像又将在这里悬挂多久呢?骑士的生命,总如白棘花的绽放与调零,短暂而又凄美。
大堂内的人很多,但没有人大声喧哗,甚至连交谈的声音都听不到几句,使葬礼始终处于一种沉重而肃穆的氛围之中。小镇的居民们依次来到老家主的灵柩前献上哀思,并且都带着祭礼,最多的自然是白棘花束,客人哀悼之后便将其投入灵柩前的花圃,几乎将其淹没为白色的海洋;而后便是信件了,上面写满了对逝者的思念与祝福,王国时代,来自遥远家乡的信件,始终是骑士们最在乎的礼物,死后仍是。
林格看到昨天的那位骑士沃泽尔正单膝跪在老家主的灵柩前,闭目哀悼,他身旁是雷格拉姆小镇车马行的老板格林谢姆先生以及圣女卫队的骑士长库洛艾,看起来他们是一家人。此时的库洛艾脸上已没有任何稚气与轻快,相反变得十分严肃,并且她哀悼时的礼节并不是普通礼节,而是像哥哥一样的骑士礼,将手攥成拳头,紧紧按住心口,在心脏的鼓动与死亡的见证下,再次向自己的御主献上不易的忠诚。
希诺站在主楼梯的家主画像前,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她今天穿着一身白色长裙,胳膊上缠着黑色薄纱,平时总是扎成高马尾的雪白头发罕见地松开了,瀑布般披散而下,直至脚踝,衬托出优美而高挑的身段。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站姿依旧笔挺,像旗杆般不懂得弯折,但看起来已有些单薄消瘦了。
她看到林格时眼中闪过了一抹讶色,不过并未说什么,只是轻轻向他点了点头,林格亦是颔首回应,他看到老管家韦伯站在大堂一根柱子下,宛如一位恪尽职守的骑士扈从般守卫着老家主的灵柩,便走到他身旁,一齐安静等待着。
穿着黑色正装的老管家目不斜视,安静注视着客人们在老家主的灵柩前默哀,但当林格站到他身边时,他的嘴唇微不可觉地动了一下,只有年轻人能听到的声音传入耳中:“大小姐已经和我说了她的决定,很感谢您帮助她下定决心,林格先生。”
林格轻轻摇头,回道:“我并没有做什么,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或许还有其他人给了她一点帮助,但那些人中想必没有我。”
在这件事上,林格自认为并没有做出什么贡献,至少远不如那位真正让希诺下定了决心的蕾拉小姐,以及她那些心怀梦想的大学同学们。正是这些青春时的理想与憧憬,让希诺重新找回了过去的触动,因而才能义无反顾地踏上战场,成长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您太谦虚了。”
韦伯的胡子动了一下,略显浑浊的棕色眼眸中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神色:“难怪大小姐愿意追随您的道路,想必正是从您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吧。”
至于所谓“熟悉的影子”究竟是谁,她的父亲雷纳德?祖父凡因德鲁?先祖之一的白骑士希伯顿?乃至那位让白棘花纹章成为歌丝塔芙家族象征的文斯男爵?韦伯并未明言,林格亦没有询问究竟的意思。
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你们都同意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吗?”
“至少我个人是同意的,只要小姐愿意踏出那一步就好。”韦伯回道:“至于其他人,小姐暂时还没有告诉他们这件事,但我想他们都会同意的,不仅是基于骑士的忠诚,更是因为大家都想看到小姐变回以前的样子。”
那个外表谦逊,骨子里却意气风发的女孩,始终是大家对她的第一印象。
林格轻轻点头,有些理解他们的想法了。
这时,灵柩前的沃泽尔一家已经结束了默哀,起身离开,将位置让给了其他客人。他们离开大堂时,沃泽尔看到了在柱下守候的韦伯与林格两人,便无声颔首表示问候。老管家回礼,同时低声道:“沃泽尔是歌丝塔芙这一代家族骑士中最年轻、天赋也最高的人,大小姐已经同意,待她离开格林德沃之时,会将一部分无法让渡出去的家族产业交给他来打理,其中就包括特洛维尼卡遗迹附近的波连庄园。”
过去,那里是监视兽之封印的前哨站,如今虽然兽已被消灭,但那部分受污染的地脉魔力能否正常回归大地,仍旧是个未知数。因此,在事态彻底稳定下来之前,波连庄园对于歌丝塔芙家族来说,仍是必不可少的据点。将它交给沃泽尔打理,足见对这位年轻人的青睐与信任。
至于最重要的夏多利庄园和洛瑟之林,自然是由服侍歌丝塔芙家族超过三十年的老管家代为看顾。
“有这些优秀的年轻人在,白棘花家族无论遭遇多少考验,最终都能浴火新生。”
韦伯目光深沉,林格缄默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沃泽尔的背影与他的家人一起走远,逐渐走出了大堂。在这个距离,仍依稀能听见他与妹妹交谈的声音:“库洛艾,你有按照我说的,好好祝福凡因德鲁大人的灵魂获得安息吗?”
“当然!而且我还对老爷说,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很厉害的骑士,保护大小姐、保护雷格拉姆小镇的大家、甚至保护整个格林德沃原野的人们,就像伟大的白骑士希伯顿那样!”
库洛艾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闪闪发亮,那是名为希望与梦想的光彩,也是歌丝塔芙家族倾尽毕生心血也要守护的夙愿。沃泽尔闻言不禁陷入沉默,半晌后才伸手,轻轻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说道:“那你可要好好努力才行,不过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做到的。”
“嘿嘿!”
他们的身影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时光尽头。
林格收回目光,却听见韦伯对他说道:“林格先生,请到客厅一叙吧,大小姐正在那里等您。”
年轻人下意识抬起头,往主楼梯的方向看去,才发现白发少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想必正如韦伯所说,已经提前到了客厅等候。他便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向老管家道别之后,独自一人静悄悄地从侧门离开,没有打扰到正在默哀的客人们,又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终于来到客厅。
当他赶到时,希诺已经在沙发上等待了有一段时间,证据便是茶几上摆好的两杯红茶,热气都有些消散了。
“抱歉。”林格坐下后先为自己的迟到道了声歉,而希诺则微微莞尔,有些清瘦的脸颊上凹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与其说是迟到,不如说你来找我的速度快到令我有些惊讶了,分明还有很多时间才对。”
这是指她之前给林格和他的伙伴们留下了一些时间,思考究竟要不要接纳她的问题,希诺本以为直到葬礼仪祭结束之前,都不会得到答复的,没想到第二天林格就找上门来了。
“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为以防万一,她还再次确认了一遍:“毕竟是关乎性命的事情,我觉得无论多么慎重都不为过。”
“不必了。”
林格道:“这是我们一致协商后做出的决定,想必就算继续讨论下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吧。”
“办法?”
希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这是位聪明的少女,很快就反应过来,年轻人说的办法,估计不是解除诅咒的办法,而是规避诅咒的办法,于是她的脑海中油然浮现出一个想法:“冒昧地问一句,各位讨论出来的办法,该不会是同意我加入这趟旅途,但不愿让我介入你们与魔女结社之间的战斗吧?”
林格默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猜到了。不过这也在年轻人的预料之中,他平静地开口解释道:“确实是这样的想法,不过我们并没有敷衍你的意思,介于当下的情势,我认为这是最合理的办法了。”
他将天之圣堂与创世女神的相关情报分享给希诺,让她明白少女王权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她们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足以与魔女结社抗衡,而在于她们联手可以开启天之圣堂的门扉,从而向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解决问题的那位神明求助。
“原来如此。”希诺若有所思,顺手端起桌上已经彻底凉了的红茶,微微抿了一口,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
说实话,这反应其实有些出乎林格的预料,他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你不生气么,希诺小姐?”
谁曾想听到这句话后,希诺反倒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大概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过了一会儿后,她似乎终于意识到林格指的是什么了,脸上那疑惑的表情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抑制的古怪的笑容,这倒使消瘦单薄的少女又恢复了几分之前的活力。
“我并不生气呀。”
她笑眯眯地反问了林格一句:“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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