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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糖饼，他的馄饨恰好也上来了。
五文钱一碗，足有二十个。清汤作底，上面飘着一层荤油，撒了一把葱花和干虾米，摊主还问他要不要加醋，见他点头之后给舀了半勺陈醋。
他尝了尝，馄饨比陈记差一点儿，主要是不太舍得放肉馅，皮也厚了点。
可咸味适中，汤底里加了陈记没有的干虾米调味，还算挺不错的。
他很自然地舀了一个馄饨给小叶子尝。
没想到她吃完以后说，好像比四顾门山底下那家差点意思。
她笑得眉眼弯弯，说相夷哥哥带她去过几次，那家摊主是对老夫妻，比无了和尚还能操心他的婚事。
“还因为我喜欢吃，特意开发了香菇青菜馅的，别处都没有呢。”
李莲花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四顾门当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们先去买床褥和被子吧。”
李莲花注意到主屋的床褥就是用稻草和芦苇编成的厚垫子，容易潮湿，还会生虱子——不过乡下人家就是这样的，再不讲究一点甚至直接就是把晒干的稻草铺在床上。
小叶子身上有昂贵的熏香，想必不管从前在家，还是后来在四顾门，都没睡过这种干草垫子。
他也不愿意委屈小叶子，想着今日至少要先买床布垫子。
他本想去布行，可看了一圈，只见到有家新开张的成衣铺子。
伙计站在门口吆喝，“新进的绸布，棉布，麻布都有了！三日内都有折扣，裁衣还能便宜！”
还是小叶子多问了两句，才知道这镇上有个弹花匠的小铺，就在巷口。
她嘟囔了一句，“看来这个东庄还挺发达嘛……居然能买得到棉花。”
李莲花看了她一眼，好奇道：“棉花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吗？”
李相夷不怕冷，数九寒冬还穿着纱衣，睡觉最多也就盖一层薄被。
而且四顾门主的用度标准自然是按最好的来，也无需他过问——所以他是不知道普通人家吃什么、用什么的。
小叶子因为一直有功课在身，这些年跟着他到处乱跑的同时，会记录当地的民风民俗，所以比他了解普通人的生活。
“呀，终于有你问我的时候了。”小叶子得意洋洋道：“棉花是才从外域引进不到十年的稀罕物，虽然比丝绸便宜不少，也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这附近的村民，大部分应该都是用麻或苘做的被子，日子一长就会变得很是冷硬。”
“你在四顾门用的那种叫罗衾，丝绸被面，蚕丝里称的，一床要上千两银子。”
“而穷苦人家，一般是麻布被面，麻丝甚至芦絮和柳絮做里衬。可是麻布很重，时间长了还会变硬，柳絮这些一旦湿过水就基本不保暖了——所以才会有‘布衾多年冷似铁’的诗句。”
“像卖房子给我们的老夫妇，盖得就是麻布麻丝的被子，因为我们柜子里原先放了两床成亲用的被子，只有被面是红绸布的……”
李莲花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有课业要做呀！”小叶子甩甩头，“呀，我没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我从小被当成男孩子养的，我爹有意要我继承城主。”
“所以比起政务，习武倒在其次。”
“夫子虽然也教我武功，但她既不喜欢打打杀杀，也不喜欢四书五经，反而鼓励我们去研究稻谷品种、土壤水利、民生物价这些。”
“我十三岁离家云游，每月要上交五万字的见闻随笔，否则就会被逮回去。”小叶子说着‘噗嗤’一声笑了，“所以我第一次见相夷哥哥，就被他嘲笑是个提线风筝。”
“就说这被子吧，云城位于极北高寒地，我在家用的是貂和狐狸的皮毛，每年作为贡品上交给大熙皇帝的。”
“北方猎户和畜牧多，还算不贵，放在中原，这样一床被子至少上万两。普通人家也勉强用得起羊毛，但得做一床大被全家人盖，基本上只有成亲分家时会做上一床。”
“来了中原以后，发现富贵人家用的都是丝绸，轻便不少，三五百到上千两不等。”
“普通人家就用葛藤、大麻、苎麻压成的麻布……十几文钱便可。”
“再穷的，就只能多盖几层稻草。”
“有次我们去益州，见过一种纸被，好像是楮树皮做成的纸，居然还能做衣服呢！”小叶子露出怀念的神色，“那次还见到了裌衣，一件衣服分两层，方便拿取里面的填充物，可以秋冬两穿。”
“夹层内塞的东西差别挺大，普通人家条件稍好一些，用鸡鸭鹅的羽毛，味道很重，但是柔软。”
“稍微穷一点的，用芦花、柳絮、干草甚至木屑。”
“还有次我们去岭南，见到了棉花。”
“那种白色一小团一小团的东西很像云朵，加工完又轻又软。据说是从西域传进来，我捎了种子回云城，可农机堂试过以后说发我们那种不起来，倒是黄河以北很多地方都适合它生长，于是开始跟当地州府订购采买。”
“这东西比丝绸便宜多了，但一斤也要二三两银子。再加上长途运输和手艺人工，怎么也得要三五十两一床。”
李莲花摇头笑了一声，“买个宅子才花了五两，一床被子三五十两，真是……”
李相夷从来不用操心钱的事，云隐山上什么东西都是自给自足，后来下山闯荡江湖，为了蹲匪寇风餐露宿不是问题，有钱了一掷千金也毫不在意。
他很少留意物价，毕竟需要操心的大事那么多。
“这世上不合理的事还多着呢。”小叶子颇为感慨：“如果不考虑物价，一对夫妇打理三五亩地，种自己的口粮，再养些鸡鸭，男耕女织，完全足够养上四五个孩子。如果家里有牛和驴，就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
“可若交地租和税负，加上服徭役，七七八八扣下来，一个人种上十亩地才能勉强糊口。稍微遇上灾年欠收，就要卖儿鬻女。”
“失地的流民越多，豪绅的地就越集中，地租反而越贵。而且因为可以大面积种植，耕牛的效率也高，粮价反而还下降了。”
“农民越卷入市场越被动，最后基本都变成了佃农和长工，儿女则变成了奴婢。可那些高门大户整日什么都不用做，便有大笔银钱入账。”
“这些轻易得来的钱便被花在无用的奢侈上。那不能吃不能穿的玉石，仅仅因为是身份的象征，便动辄卖到千两银子。”
“这还算好的。为了攀比，好几百熟练女工花费一年绣出的锦缎，便烧了来祭祖，几百斤重的大鱼费力从海上补来，只取鱼翅……其中浪费的人力物力若用来种植稻谷棉花，够多少人吃饱穿暖啊。”
“所以夫子厌恶这些，我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