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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轸吓得缩脖儿,“师父,万岁爷着恼了。“
章回顾不上別的,忙捡起香囊追赶,边走边吩咐:“就照你说的,上白帽衚衕探探去,看看馀夫人在忙些什么。后半段话说说就完了,万岁爷不松口,你把人往哪儿领呀。“
汪轸说是,顿住了步子恭送皇帝走远,这才一熘烟地跑出保泰门,直奔白帽衚衕。
可到了馀府前,大门半阖着,只有一个小斯在门前清扫臺阶。
汪轸上前问话:“大白晌儿的,府里夫人们都歇觉了吗怎么门庭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呀”
扫地的小厮嘴里“嘶”了声,“瞎打听什么…”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是太监打扮,赶紧换了话风,“哎哟,恕我煳涂,没瞧见是您,实在对不住。中贵人这是领了差事来的要见我们老夫人吗“
汪轸在外头充人形儿,挺起胸膛道:“奉了太后老祖宗的令儿,听说你们少夫人才失了怙恃,来瞧瞧少夫人好不好。”边说边朝门里探看,“少夫人这会子在吗正歇着吧“
小厮说不是,“才刚和我们老夫人出门,上善果寺看大和尚晒经去了。“
汪轸“啊”了声,“原来不在家[晒经有什么好看的,顶着这么大的日头。”
小厮道:“不光晒经,还看洗象,逛庙会。横竖今儿善果寺热鬧着呢,也是因着我们少夫人心境儿不佳,老夫人带着出去散散,下半晌就回来了。“
汪轸茫然眨着眼睛,“哦,是这么回事儿&34;
小斯说:“要不您进来坐会儿要是得闲,等我们夫人回来也成啊。”
汪轸摆了摆手,“不了,那得等到多早晚,我丕得回去覆命呢。”
从馀家辞出来,匆匆赶回养心殿。老远看见章回在廊下站着,忙叫了声师父,就要回禀探来的讯息。
结果章回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蹦到嘴边的话只得又咽了回去。
章回探头朝东暖阁张望,皇帝这会儿召见了内阁的官员,正商议科举改制的事儿。大学士们娓娓谈论自己的见解,皇帝松散地倚着引枕,含笑听他们分辩。那种政务方面游刃有馀的闲适模样,实在很难和先前养性殿的色变联络起来。
所以帝王就是帝王,个人的情绪起伏,绝不累及朝堂社稷。在臣僚们面前,他依旧是江山在握,雄才大略的九五之尊。
廊子上不便说话,章回招了招手,把汪轸带到了西边三希堂外,“怎么个说法探明白没有”
汪轸掂起脚尖,凑到了章回耳边,“师父,馀夫人和老夫人上善果寺散心去啦,不在府里。”
章回沉默着点点头,心里琢磨,是不是该把这事儿回禀上去。
眼下内阁正议政,万岁爷心空如洗,等回头人一散,怕是又要不自在起来。
要说这小余夫人,也着实是难,夹在馀大人和万岁爷之间,怎么自处都不好。应准了这头,那头又起变化,这头不好交代,那头又得罪不起,叫这小小的姑娘怎么应付才好!
章回掖着袖子嗟嘆,情这事儿就像一团麻,揉搓一番,更解不开了。不说那些全须全尾的贵人们,就说廊下家那几个有权的老公,还为着一个宫女吃味儿打架呢。可见七情六慾跟前,众生平等。
可气就可气在晚了一步,要是没有金娘娘在里头瞎搅合,魏姑娘这会儿应当到了御前了。御前的女官,幹什么都顺理成章,也免于他们这些人跟着忙活,见天地操心万岁爷情感上那点事儿。
偏头听,东暖阁内君臣相谈甚欢,甚至传出了皇帝轻快的笑声,“这个主张好得很,朕看可行&34;
又是一盏茶工夫,内阁大学士们络绎从阁子里退出来。章回忙上前相送,把人都送出了养心门,待蹙身退回暖阁门前,见皇帝依旧在南炕上坐着,正低头翻阅手上的摺子。神色倒是很寻常,恍惚让人以为之前的种种已经揭过了,大家可以不必惊惶了。
但等他抬起眼,那阴沉的眼神透出肃杀之气,章回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恰巧敬事房的太监顶着大银盘进来,想是今儿又得了哪位娘娘的好处,脸上的褶子里都带着笑意。迈着鹤步,一走脑袋上的红花儿一颤,到了暖阁门前叫了声“万岁爷”,照着祖宗规矩膝行上
前,等皇帝挑选侍寝的名牌。
结果皇帝连看都没看一眼,散淡地说“去”。戴着红花儿的太监朝上觑了觑,心道这都三个月没翻牌了,间隔得比以往任何一回都要长。
也就是撤得慢了点儿,皇帝的视缐调转过来,落在他鬓边別的红花上,一股无名的怒火升腾起来,“把花摘了!往后再这个鬼模样,脑袋也—并摘了吧。“
这下可把人吓坏了,跪在地上的敬事房太监手忙脚乱扯下帽檐的花,又手忙脚乱退出来,看见章回,咧着嘴直吐舌头。
章回抬抬下巴,示意他別磨蹭了,赶紧退下。自己趋身到了南炕前,小心翼翼道:“主子,奴婢自作主张,派汪轸上白帽衚衕去了一趟。馀夫人没在家,说是陪着老夫人去善果寺进香了。您瞧,既做了人家的媳妇,就得在婆母跟前盡孝,这事儿实在怨不得她。”
皇帝蹙了眉,很不耐烦的样子,“朕让你打听了吗她在忙些什么,和朕有什么关系“
章回不由讪讪,他们这些御前的太监,委实是提着头办差。就算揣摩透了上头的心思,上头但凡面子上下不来,照样要吃挂落儿。
“奴婢妄揣圣意了,奴婢该死。奴婢只是觉得馀夫人也怪不容易的,替她向万岁爷辩解两句,万岁爷要是不爱听,那奴婢就不说了。”章回言罢,还是壮起胆儿,把捡回来的香囊又奉到了炕桌上。
皇帝別过脸,眯眼望向窗外,什么话都没说。
盛夏的午后,一切都归于平静,树顶的季鸟儿在声嘶力竭叫唤着。养心殿外站班儿的太监套拉下了眼皮,站着也能小睡一会儿。
等到御膳房预备排膳的时候,章回再进东暖阁,炕桌上的香囊已经不见了。皇帝仍旧倚着引枕,—手翻动书页,一手盘弄着铜钱大的一面玉把件。
章回见他神情淡漠,料着暂且无碍,但事实证明过于乐观了。万岁爷今儿胃口很不好,没进几口就搁下筷子,让人撤了膳。
一直在边上侍立的苏味上前侍奉净口,这时候方出声,冒冒失失地说:“万岁爷,与其心里不痛快,干脆弄个水落石出吧。馀夫人这会儿指定回来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圣驾亲临又怎么样,还怕她不接驾吗!“
这话实在是大胆,惹得章回惊惶不已。心下也打定了主意,苏味这小子是不能再留在御前了。
只是眼下不能发作,还得看座上的人怎么定夺。皇帝照旧没有说话,但指尖的动作,却显见地停顿了下来。
其实苏味的建议,未必不是他心里所想,不过之前还在犹豫,不能下定决心罢了。结果这擅长钻营的玩意儿开了这个头,好儿是讨着了,万岁爷的心也成功被他带跑偏了。
倘或这会儿真去馀府,那讯息传出去,万岁爷该刘何自处这四九城里,满城都是锦衣卫,这么明晃晃地打指挥使的脸,于情于理合适吗
还好,皇帝没有失了理智,只是偏头看向窗外,手上的把件又继续慢悠悠地转动起来。
章回松了口气,转头一也苏味,“苏领班,今儿夜里的酒膳得你亲自去瞧瞧。张罗几个別緻的小菜,给万岁爷开开胃。“
苏味说是,领命从东暖阁退了出来。
刚迈出门槛,就看见康尔寿站在滴水下,冲他直竖大拇哥,“好小子,有胆色,敢当着大总管的面儿这么撺掇万岁爷。“
苏味迟疑了下,“我也是为万岁爷着想,瞧您老人家心里不痛快,咱们当值也提心吊胆不是”
康尔寿笑了笑,歪着脑袋点头,“对、对。“
苏味瞧他阴阳怪气,也懒得和他兜搭,转身就往御膳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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