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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京城外辽军大营。
“魏人京城的情况,昨夜城内有人送了出来,开战之前,觉得还是应该让你们看看。”
披甲完毕的萧奇让亲卫将手里那份城内谍子送出来的密报转给几位将领观看,继续说道:
“这一路我们耽搁了些时间,所以让魏人有所准备,城内如今的兵力,起码在十五万以上--你们不用这个表情,这些军队想必是各种屯田军或者粮军,被临时抽调过来,你们或许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但实际上草原的马贼都比他们会杀人,所以不用担心他们会像魏国那些边军一样难啃。”
几位将领的神色明显一松。
“事实证明,等上一夜还是有必要的,只可惜没能拿到具体的驻防将领名单,还有兵力的分布。城内十几万兵力,就算分摊下来每一扇城门都不会多,但贸然进攻,还是会多死不少儿郎,看起来他们打定了主意要耗下去,或许咱们一开始定下的佯攻试探就没有必要了。”
有将领揣摩着他的意思,试探道:“大帅是想直接立血旗?”
一般来说,攻城战都会有必经的阶段,进攻方不会试图压上全部兵力爬城墙撞城门,防守方也不会一开始就把一些守城的大杀器拿出来,双方只会默契地消耗一些人命,摸清楚对方的虚实,然后才在几次佯攻之后图穷匕见。
如果到了这个阶段双方都没有露出破绽,或者没能抓住制胜的时机,那么接下来才会开始最为惨烈最为血肉横飞的厮杀。
而相比起魏人,从游牧民族转变来的辽国骑兵们更擅长试探,仗着骑兵的机动性,他们从不会试图毕其功于一役,而是通过不断的骚扰和消耗来让敌方疲于奔命,等到主将窥见了胜机,才会将传令退兵的白旗换成血旗,示意全军血战。
作为跟随萧奇这个在草原,在辽国,在魏辽边境战无不胜主帅许多年的将领,很显然在场的几人都猜出了自家主帅的心思。
“没错,”萧奇没有拖沓,直接点头,“立血旗,死战入城,只要能破一扇城门,十几万兵力又怎么样?到时候十几万头满地乱跑的两脚羊反而会让他们更头疼,更守不住城。”
“可萧弘萧将军那三万骑兵可能还需要几天才能到”
萧奇脸色一冷:“哼,告诉他,哪怕他是我的族弟,若是再拖延下去,也要军法伺候!明日,不,后日若是再不能赶到,就永远别来了!”
几位将领对视一眼,同时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一同点头:“誓死追随大帅!”
“不用担心我不理智,呵,我确实是很想尽快吃下这座京城,但也不会拿儿郎们的命去冒险,”萧奇摆了摆手,“我之所以有信心能一战拿下京城,是因为这一年来,我也从魏人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
一个合格的将领,就应该不断的学习,时代是在进步的,士卒素质,战法,军械,都在进步,如果拿着一本几百年前的兵书读个几遍就说自己会打仗不过是徒惹人笑,自从魏人折腾出来什么天雷火炮之类的东西,这一年来萧奇在边境就没少挨炸,可被炸得多了,他自然也就能学会这些东西,反过来利用在攻城上。
“大营里现在有五门火炮,天雷三百七十颗,这一路南下,拖死了二十匹好马,才把那几门火炮拖到了这里,”萧奇说道,“本来准备先佯攻两天,再出其不意一举建功,可现在看来,只要能强行炸破一扇城门,就可以拿下京城,也是时候让它们派上用场了。”
几个将领大喜过望,纷纷称赞自家主帅料事如神,萧奇虽然平日不苟言笑,但也被这顿马屁拍得嘴角微挑,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这场仗太当一回事。
一开始他认为当自己带着大军赶到的时候,京城会是个空架子,只要兵临城下,就可以不战而胜;可当他来到京城立下大营,才发现城内早就做好了死守的准备,甚至都没趁他们立足未稳出城试探。
那么是时候把他们最后的可笑的抵抗戳破了等到攻破城门,骑兵入城,十几万茫然无措满地乱跑的杂兵会比辽人骑兵更有破坏力,到时候一举拿下宫城,活捉大魏皇帝
“报!”一道身影掀开营帐,打断了萧奇的幻想,“斥候回报,城内似有异动!”
萧奇回过神:“再探!”
“报!城门开了!九扇城门都开了!”
“报!魏人出城了!”
偌大的京城九门洞开,无数士卒密密麻麻涌出,然后在城门前结成方阵,是个很震撼的场景。
这一幕很明显震慑到了远处巡弋的辽人斥候,一时间不知道多少骑兵在迅速来去交换消息,而东直门外,骑着踏雪的顾怀居于全军之前,也看到了远处那片辽人立起来的大营,以及因为魏军动作而在营外迅速结阵的无数辽人骑兵。
这一片战场,大概有十里,对于骑兵来说,冲锋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而步卒如果想掩杀过去,时间则完全足够辽人骑兵们完成结阵借助大营止住魏军冲势的同时两面包抄,所以看起来辽人并不惊慌,甚至有些好奇魏人是不是吃错了药居然敢出城。
然而在辽军大营前方,同样骑在马上的萧奇却心头一沉,他刚才冒险策马跑近看了一圈,回来时紧皱的眉头就没有再松开过。
不仅是因为第一次攻城就立血旗血战入城的计划被打破,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有着丰富军事经验的主帅,单从气势上,他就已经看出来,守在城门前的这帮人是来拼命的。
有没有退路,敢不敢玩命,有时候真的能很容易看出来。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想去深究魏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原因,也不在乎是不是有哪个聪明人猜中了自己的计划所以摆出这么一副决战的姿态,他只是在意为什么魏人的整个军阵都透着股死战的味道。
一个人是这样不可怕,一千人是这样也不可怕,但如果是眼前的三万人,还有所有城门前加起来的十几万人都这样,那就很可怕了。
这意味着就算辽人骑兵的个体战斗力再怎么优于魏人杂兵,他们借着这种气势也会给辽人带来难以承受的战损。
而且杀完杀散这些士卒后还要继续攻打城门
萧奇沉默下来。
近十里的平坦空地上,城池和大营之间,来自不同族群的两支军队,悄无声息地对峙着,一方是辽人,一方是魏人;一方是步卒,一方是骑兵;一方是千里奔袭,一方是背城一战,逐渐明亮的天色和斜照的晚秋阳光,把整片战场渲染得有些血肉横飞前的唯美。
十里的距离,并不能看到对面的魏人,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奇仿佛能感受到一道身影,在对面的军阵之中,有那么一个人,集结了京城里的人心,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压下了反对的声音,在所有的战略里选择了最为粗浅但也最高深的阳谋,带着大军走出了城门,邀请自己堂堂正正地一战。
这么看来,他确实有和南征北战从无败绩的自己对垒的资格。
“传我军令,”萧奇从亲卫手里接过头盔戴上,露出的眸子泛着冷厉的寒芒,“对着这道城门结阵,直冲五里分阵,箭雨过后,给我把马刀拔出来。”
地面轻响,无数骑兵翻身上马,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地排开阵形,在战马的鼻息之中整理着长弓马刀和羽箭。
片刻之后,马蹄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