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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的目光落在李度长身上,深沉的龙目似乎能洞察人心。
李度长一下被问住了,喉咙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愣了许久才结巴道:
“臣,臣……”
臣了半天,却说不出下文。
这新策乃是梁帝当初力排众议才得以施行的,若说意见的话,满朝文武谁不知女子入学之事乃千古未有之异举,何其荒谬?
女子入学尚且古未有之,更何谈入仕?
众臣谁也不知梁帝究竟为何要这样做,但又有何人敢在圣驾面前指责新政有悖纲常?
李度长的父亲乃是大理寺退下来的老人,他此时忽然想起自己从前从父亲那里零零散散听来的一些小道消息。
据说当年陛下初登基之时,曾发生一起举国震惊的大案。
一年轻书生参加科举,高中会元,一路披荆斩棘进入殿试,却在殿试入场之际被人拆穿乃是女子之身。女扮男装参加科举,乃是欺君之罪,该女子当场便被擒获,准备入狱问斩。
然而梁帝惜其才学,不忍杀之,但国法难容,梁帝为救其性命,将这名女子纳入宫中,这才免于死罪。
这名女子便是后来的兰妃,亦是太子的生母,当年在后宫可谓恩宠无双,却在诞下皇子之后没有多久便病逝了,令人扼腕叹息。
关于兰妃的事情,李度长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朝中官员对此事皆讳莫如深,似乎其中还牵扯了什么隐秘。
李度长猜想,陛下毫无征兆地开放女子入学晋升之路,大抵与那位兰妃娘娘有关。
李度长脑筋转得飞快,既然圣上垂询,说明是在意此事的。自己赞不赞成不重要,重要的是领导的想法。
“臣以为,女子入学一事,开古今未有之先例,实乃壮举!”
梁帝眼眸之中露出几丝满意。
“那便再斟酌斟酌题目罢。”
梁帝挥了挥手,让李度长退下了。
……
李度长回到鸿胪寺,左思右想,又取来了这次殿试的参与者名单与履历。
良久,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
祝澜,本届会试魁首,最重要的是,她是位女子。
李度长轻轻“嘶”了一声,懊悔地一拍自己脑门,暗骂自己真是猪脑子。
这位祝会元乃是六王爷一力保荐的,陛下还亲自下旨加恩,允其戴孝参加科举。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兰妃娘娘当年也是会元出身,定然是这位祝会元勾起了陛下对兰妃娘娘的回忆,所以才被格外关照啊!
自己若是能替陛下成了这桩美事……
李度长激动起来,泼天的富贵终于要轮到自己了!
他猛地坐直身子,扯过桌上一张空白宣纸,提笔写下“朝廷新令,允许女子亦得入学堂、赴科举,论其利弊得失及施行之方略”。
写完这句话,他的手又顿住了,用笔杆搔了搔头,嘬起牙花子。
策论的题目往往少则数百字,多则数千字。为了增加题目的难度与深度,往往还要引用经典著作中的观点或者历史事例,要求考生结合这些内容进行论述,考察他们对历史的熟悉程度以及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李度长自诩博览群书,博古通今,此时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例子,脑海中只剩下孔子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难,实在是太难了!
然殿试之期将至,自己难得受到一次陛下的关注,若是此时掉链子,他后半生的仕途也就无望了。
李度长只能硬着头皮写。
然后硬着头皮呈给梁帝过目。
草拟的题目被放到梁帝书案上时,李度长自己都有些没眼看了。左右其他同僚们出的题目皆是高谈阔论,洋洋洒洒,无一不在向梁帝展示各自的才学,生怕写少了丢人。
反观自己草拟出的题目,他还故意将字体写大了一些,却连半页纸都写不满。
简直格格不入。
梁帝很快读完了李度长的策论试题,他自然是知晓出题的难度,李度长虽未援引多少古代女子参政之实例,却能从当下入手,引导考生思考女子入学堂、参加科举之意义,题目出得也算有些水准。
试题最后,提出了本篇策论需要深入剖析的几个问题,包括女子与男子当如何在学堂之中共处、女子入学以及入仕对于婚嫁之事的影响,诸如此类。
“辛苦李卿了。”梁帝缓声道。
随即提起朱笔,直接划掉了最后那些问题
李度长双手从太监手中接过宣纸,望着纸上几道朱红色的笔迹不知所措。
“咳咳……既是开古今先河之壮举,便无从以史为鉴。新政实行之种种问题,李卿身为男子,只怕难以顾虑周全,倒不如索性敞开一些,让他们去发挥吧。”
李度长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梁帝是怕题目设置的过于细致,局限了考生们的思维,反而难以全面地分析新政之利弊。
“陛下高明!”李度长拜服于地,同时心中感慨。
被陛下如此一删减,这篇策论题目除了标题基本啥也不剩了。
如何能不算科举出题史上的一朵奇葩呢?
……
四月廿一日,京城的朝霞格外鲜艳。
作为殿试考场的安和殿在霞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气势恢宏。
贡生们身着宽袍大袖的襕衫,头戴黑色方巾,手持名刺,早已默列于安和殿之外。
他们大多神色凝重,有的口中念念有词,有的则闭目养神,试图平复内心的紧张。
当然,也有些心态比较好的,正在不动声色地打着哈欠。
“张兄,敢问上回的殿试起得也这般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