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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年拿起剪子吓唬了她几下,又下不去手了——他想,小妹剪成秃头,大概也没这么好看了。他只好哄她:“那你别挤在这里,小心蚊子叮你。”
令年扒着藤床不肯走,半夜时,她被蚊子叮得浑身肿包,连脸颊上都鼓出个又红又亮的大疙瘩,被于太太领走,喷了浑身的蚊子水,熏得人远远就要捂住鼻子。等慎年稍微大一点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在同一张床上挤过了。
令年心想:红河甸的蚊子恐怕更多,更毒,忙把纱帐拢了起来。这一瞥,见慎年转了过来,面朝着她。令年抱膝坐在床上,说:“唉,真奇怪,咱们在一起时,蚊子总是叮我一个。”
慎年知道蚊子为什么只爱叮她,“大概因为你的血是热乎乎,甜丝丝的。”
令年冲他龇牙,“好像你尝过似的。”
慎年道:“你见过我这么大的蚊子吗?”
令年嬉笑一声,下颌抵在膝头上想了一会,她把心底的疑问说出来:“二哥,在上海的时候,我以为你不想跟童秀生做这个生意。”
“我不是不想做这个生意,只是不想跟童秀生做。”慎年道,“童秀生这个人,贪得无厌,又和杨金奎勾结到了一起,我跟他们两个参股,不是自找死路吗?怕会被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令年抬起头,有些紧张,“你来云南这件事,没有事先告诉大哥吗?”
“没有,”慎年道,“别让妈和大哥知道。”
“大哥在衙门里当差,总会知道的。”
“到时候再说。”慎年声音很沉。
令年答应了,心却揪了起来。钱庄上的生意恐怕很艰难,以至于慎年一个留洋回来的学生,要铤而走险,和童秀生、杨金奎这样的亡命之徒做走私鸦片的买卖。她怔怔地看着他——时隔几年,他回到家,总是这样随和平静,让她相信,当年那些风波,只是她的臆想。可这会,蛰伏在心底的阴影又悄然升起,窥伺着他们的命运。
“二哥,”令年掀起纱帐,赤脚走下床,跪坐在慎年的被褥边上,“你这次,不会再突然走了吧?”她有些犯冷,声气也是悄悄的。
慎年收起手臂,坐起身,看着她的脸庞上秀美的轮廓,她的眉头微微蹙着,澄澈的眸子沉浸在夜色里,是深深的,黑幽幽的。她说:“你上次走了好久啊。”
慎年说:“我在宾州的时候,去过一个地方,有家里那样的躺椅屏风,有堂会和烟榻,还有一个叫阿彩的女人,她长得有点像棋盘街那个姓杜的妓|女。”
慎年没来由说起了在美国的事情,令年不明白,只是专心听着。
他说:“许多人喜欢去那,因为想家。可我想,即便是把溪口的祖宅一砖一瓦都搬去宾州,没有小妹在,怎么能是家呢?风筝飞得再高,再远,线轴还在人的手里,如果线断了,它的根,它的魂,一辈子的牵绊,就都没有了。”
令年的声音凝滞在嗓头。那线轴在手里吗?她看着空空的掌心,想哭,她睁大了眼睛,像个孩子:“我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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