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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见宝菊垂着两手回来,大概是于府之行没什么收获,趁无人时,将宝菊叫到茶房,说道:“我看你来了也有三个月了,每天在大堂混,长此以往,能有什么出息?须知你这样没钱没势的,想要在这一行出人头地,总得有点别人没有的本事。”
宝菊见管事有提点他的意思,忙作出谦恭的样子,“是。”
管事道:“你做跑街的,要紧的是能把庄子放出去的款子收回来。至于那容易收的,也轮不到你了,这里有个棘手的主顾,别人都不敢去催他的,不知道你敢不敢?”
宝菊一个二十郎当、野心勃勃的青年,有什么不敢的?立即道:“我敢。”
“你别急着放话。我告诉你,这个人也是上海知名的大人物了,况且和咱们东家有些特殊的交情,因此这些年来,时不时三千、五千的打条子来借钱,到现在统共也有十万块了。别人不肯去收这个账,一来碍于他的身份,二来怕得罪了他,要丢了性命,”管事说完,看着宝菊,“你是怕不怕?”
宝菊听到这里,脸色肃穆了,仍旧嘴硬道:“不怕。”
“好。”管事从柜子里取出账簿和借条给他看,上头字迹签的潦草,宝菊正在辨认,管事将旁边的印戳指给他看,“这是巡捕房的印,看清了?我说的这位主顾,就是巡捕房童督查。你瞧,这是一个秀字,这是一个生字。”
宝菊心中一凛,这个大名他是听过的,“是他?”
管事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没指望宝菊能把款子要回来,又叮嘱他性命要紧,万不可得罪了童秀生,又指点他道:“童督查时常去青莲阁抽烟打牌,身后跟着七八个安南巡捕,很好认的。”
宝菊点头,将账簿等卷一卷,揣进怀里,要告辞时,又多嘴问了一句:“童督查跟东家是什么样的交情?”
管事见宝菊平日里嘴还算牢,便没瞒他,一边走去关了门,招手将宝菊唤到面前,才低声道:“这事,大概全上海也没几个人知道——童秀生救过三小姐的命,他在租界发迹也是缘于这事。你说,这样的功劳,别说借十万,就算他要借一百万,东家还能有二话吗?”
宝菊被震住了,见管事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知道不宜多问,便说:“知道了。”
“去吧。”管事笑道,“要是这事侥幸办成了,我荐你去个好地方。”
宝菊便将账簿拿回家,晚上随便吃了几口稀粥腌菜,就着油灯将童秀生借钱的那一笔笔交易时间、数额背得滚瓜烂熟,次日,换过一件干净的长衫,便来到四马路的青莲阁,花两文钱讨了碗茶,坐在一楼呆呆望着外头的熙熙攘攘的路人。
谁知一连三天,童秀生都没有露面。宝菊怕错过他,连饭也只能在青莲阁吃,早晚下来,钱也花了不少。最后索性往怀里揣了两个冷包子,等到午饭的点,就走去对街的报摊子上,一面吃包子,一面盯紧了青莲阁门口。
耳畔依旧有人在打听格兰之,宝菊无意瞥过来一眼,顿了一下,忙用手绢将手指揩干净,跟摊主讨了份报纸来看。
报纸上刊登了一张照片,是格兰之的老板和一个年轻的西装男子在茶楼交谈。配文里称,于二公子留洋归来,似乎有意放弃仕途,子承父业,又称润通钱庄继六大外国银行之后,也力捧橡胶股票云云。
宝菊正看得入神,有个穿绸衫的男人摇头叹气地走过来,忽而一眼,也瞧见了那张照片,当即站住脚,往摊子上扔了两枚铜钱,便要掣宝菊手里的报纸,“我看看。”
宝菊眉头一皱,正要呵斥他,两人视线对撞,都愣住了,那男人嘴唇翕动了下,不大确定地问:“宝菊?”
宝菊瞬间冷下脸,说:“认错人了。”将报纸扔给他,头也不回地往青莲阁去了。
这一场偶遇,让宝菊格外恼火,幸而他时来运转,才进茶楼,就有伙计拉着他,往楼上一指,“童督查来了。”
宝菊转怒为喜,忙循声上楼,果然隔着包间的门,就听见里头牌扔得“啪啪”响,又有笑声骂声不断。宝菊试探着推开门,见里头烟火缭绕,隐隐绰绰许多脑袋在晃动——因有茶楼的伙计不断进进出出,送果盘,打帕子,又有几个油头粉面的婊|子走来走去,竟没有人发觉宝菊是个面生的,让他径直走到了牌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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