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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王瑞瑛突然欣喜地叫出了声,“放在这里。”
她洁白如玉的手指指着棋局中最不显眼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却是此局中最大的关键。
何衍有些诧异,看着对面姑娘她亮晶晶的眼睛,笑容如同三月春风。
他原本平淡的脸色也浮现了一抹温柔,“我收回之前对姑娘的不敬,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姓王,名瑞瑛,”王瑞瑛颇为激动,这还是他主动问自己的名字,之前都是将她视而不见的。
“真是好名字,”何衍再次看向棋局,苦恼了多日的谜团终于解开,没想到竟是被一个女子所解,而对方可能学棋时间还没有他长,他并没有产生溃败感,反而很希望能和她对弈一局。
风幽篁看出了他的心思,善解人意的说道,“让我徒弟跟你对弈,我先去六楼看看。”
何衍只对下棋感兴趣,于是挥了挥手,表示请客人随便,而王瑞瑛一颗心也扑到了和何公子的相处中,早把她的篁表哥忘在脑后了。
风幽篁悄然无声的出了门,径直走向了六楼,此时六楼的门口站着一个像书童一样的小孩,他原本无聊的站在外面玩手指,看到他时警惕的看了他几眼,然后伸出了手拦住了他,“请您稍等片刻,我先去向主人汇报。”
风幽篁挑了挑眉,然后停在了原地,对于这家店开的如此别出心裁,她早就习以为常,这种古怪的风格不正是笑颜居的特色之一吗。
小童跑了出来,然后请他进去,风幽篁只稍微有些好奇,但她面上却不露分毫,眼前出现了一道画着山水画的屏风阻隔了他的去路,而屏风后的人隐隐绰绰,只能看到轮廓,内室中的人声音清冷淡雅,听在风幽篁的耳中,似是有些熟悉,好像是她曾经的一位故人。
“贵客到访,凡世间之事,有疑必有解,贵客可问我随意三个问题,若我解不出,贵客便可以上七楼,见我家的东家了。”男子端端稳稳的坐在榻前,手中持着一本书,仿佛对天下之事都博古通经,无论对方问什么,他都可以立刻回答出答案,一点忧虑紧张的心情都没有。
风幽篁心底蓦地冷笑一声,这笑颜居可以呀,竟然把百晓生都请到这里来了。
看来这背后的东家实力一定不容小觑,见与不见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起了胜负之心,想和眼前之人过过招。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是,《道德经》中,老子说过,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基骨。恒使民无知无欲。这句话先生怎么理解?”
男子声音平缓的响起,“表面上,老子强调无为而治,认为圣上治理百姓,使百姓无忧无虑,无欲无求,那么就不会有暴乱,不会起义,然而要使百姓做到无知无欲,并不是无为,而是有所为,只是这种作为要顺应自然,才能使天下太平。”
“那么先生其实是提倡政治变革的了,可是先生也知道,朝堂之中多数人喜欢安于现状,一旦发生改变,必然会引起守旧派的不满,那么先生又如何平衡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呢?”
“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吗?”
“是的,在下在朝为官,虽然初出茅庐,但是求贤若渴,有些地方还一知半解。若先生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否为我解惑,让我理清楚我到底应当站在哪一边?”风幽篁嘴角微勾,双手负在背后,她心中有所猜测,眼前之人可能也是不同寻常的官家子,也许和七楼那位背后的主子有某种渊源,不然在六楼这样重要的位置也不会放他这么个人了。
屏风后的男人显然在微微思忖,然后好听的声音再次传出,“不论是何种变革,都会出现矛盾,既然是矛盾,那么双方必定有其各自的考量和有理之处,最终变革胜利与否重要的是实践的结果,最终留下来的一定是利于社稷民生的,所以这并不分罪错,无论站在哪一边,只要心是朝着一个方向使的,那便是最好的结局。”
风幽篁眯了眯眼,对于他这种中庸的回答,她保持缄默态度,不能说这人太谨慎,而是说他的思想境界更为开阔,这种超前的思想有着哲学家的理性光辉,就像是在他的心中有一杆秤,不偏不倚,无论对方选择什么,他都可以泰然处之,既不反对,也不激怒,这种人生活的过于理性了,而他这种清醒却非常吸引人。
“不知道我的回答公子可否满意?”
风幽篁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得不说,若是你去考状元,像策论一样的文章,你必定能得榜首,那么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不错,他的第三个问题是数学问题,这是有固定答案的,而且这种鸡兔同笼的问题,在现代早已经是幼稚而简单了,不过这也并不难回答,稍微想一想,也就能解出来了,毕竟国子监里的学生,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射、御、书、数等每一科都要达标的,在男子正准备回答的时候,风幽篁补充了一句,“我想问的是,你有几种解知道问题的方法?”
这多少就有点为难人了,以她如今的高三水平,她能解这道题用不下5种的方法,只是她真的很想与他比较一番,想挫一挫对方的锐气。
男子手中的书放了下来,放在桌子上的声音也是稳稳的,如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让人莫名的觉得踏实可靠。
男子坦率直言道,“如果问的是答案,那么我已经知道了,可如果你问我有几种解法,让我有些惭愧的告诉你,我如今只有两种,不知道公子有几种解法?”
“我可以先告诉你三种,这其一是用假设的方法,把兔子看作是两只脚的鸡,其二,我是用方程的方法,其三就是用推理的方法,当然我还有其他的方法,不过也许对你来说,这前三种也就够用了,”风幽篁头一次和人有博弈的感觉,这种对决的痒意,让她露出了骄傲的触角,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
男子却并没有觉得气愤或者难堪,反而虚心求教,“想必公子算术必定很好,公子可以上七楼了。”
“相比于去顶楼,我倒是很好奇先生你,先生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风幽篁并没有走,反而直直透过屏风看着后面的人。
“在下兰一臣,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男子正准备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这时门外响起了小童的声音,“你是谁?不要乱闯,我家大人和人在谈事儿呢。”
“和你家大人谈事的是我弟弟,”风寒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风幽篁眼睛一转,她知道哥哥今天会和他的兄弟们来笑颜居,没想到比她想的要快一些,听到哥哥不满的声音,她心头低叹,肯定是因为自己没有跟他说会和瑞瑛表妹来同一个地方,他生气了吧。
于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看兰一臣到底长什么模样,她便转身开了门出去了,“哥哥别闹了,我与兰大人事情已经谈完,现在可以走了。”
然后她忽然间想起什么,转头对那个小童说道,“对了,过两日是风府的乔迁之喜,请帖应该已经送到府上去了,希望你家大人可以如约而至。”
说完,她回身看着半开着的房门,屏风阻隔了她的视野,她有一些遗憾的收回了视线,然后跟着哥哥去找瑞瑛表妹了。
待他们离开之后,木兮走了进去,关上了门,转到了屏风之后,“兰大人,他们两日后想邀请你去他的新府坐坐。”
“刚才我都听到了,”兰一臣难得的脸上有了温和的笑容,原来那就是老师刚收的师弟呀,刚才一番对谈仍然让他意犹未尽,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像老师这样不轻易收徒的人,也会破天荒地收下他了,果真是有意思的紧。
“那大人刚才为何不出门和他当面交谈呢?”木兮挠了挠头。
“无论他是何长相,我心中也都认定了这个师弟,何况也并不急,两日之后不就可以见到了吗?”兰一臣倒是非常喜欢刚才风幽篁说的如约而至,这种等待虽然有些漫长,但却并不会辜负。
不过若非要以他俩的初遇用一句诗结尾,那么便是初见乍惊欢,久处亦怦然,正所谓来日方长,他向来很有耐心。
此时五楼雅室之内,何衍和瑞瑛的对决还没有结束,风幽篁知道,一旦下起棋来,就算是下到天亮都是有可能的,他们也没有催促,只是也不想在这里干等,便相携着去了一楼大堂找戴渊他们。
风幽篁一眼就瞧见了戴渊,他虽然背对着他们,可是他头上插着的亘古不变的木钗尤为醒目,这个木尾上点缀着几片竹叶,之前见到的时候风幽篁以为是假的,没想到戴渊跟她说,这是从他家里竹叶树上随意拨弄的两片叶子 ,所谓真作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才会让人想一探虚实。
风幽篁喜欢跟他相处,不仅因为他让人感到放松,也是因为他说话风趣幽默,不像范七那么少言少语,也不像季末声音那么粗嘎难听,看到他们兄弟俩过来也不意外,指着台上跳舞的女子讨论道,“这舞蹈看得人差强人意,不过听说笑颜居跳的最好的是花魁绿绮,听说她跳的鸲鹆舞,霓裳舞都是最漂亮的,真想一饱眼福呀!”
风幽篁和风寒竹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可都是看过的人,若是还有机会再看一场就好了,正想着呢,台上的妈妈笑着说道,“今天绿绮姑娘特意来到大堂,为大家跳上一支舞,若是谁能拿到她的红丝带,那么今晚她就属于谁。”
大堂里的人无不拍手叫好,他们的笑声刺耳,风幽篁眉头紧皱,像绿绮那样清新脱俗的姑娘,竟然就这么就地起价了,可怜风尘女子的命运总是不由自已,她扫视了一眼大堂里的人,个个歪瓜裂枣,肥头大耳,有的甚至已经上了岁数,这让她对那位一面之缘的姑娘起了恻隐之心。
听说绿绮姑娘的舞蹈是一绝,而他们能有幸一饱眼福,戴渊兴致上来,仰头喝了一口烈酒,季未傻憨憨的笑着,不知道别人在乐呵什么,也跟着鼓起掌来,“好,好……”
风幽篁最终将视线落在了自己哥哥身上,她灵机一动,凑到哥哥耳边说道,“哥哥,你之前不是想尝尝绿绮姑娘的口脂吗?这个机会到了,等会儿记得把人家的红丝带给要过来,不能被别人抢了去。”
风寒竹耳朵一红,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哥哥可是有原则的人,你刚才没有听那个老鸨说吗?收了人家的红丝带,今晚上哥的清白就没了。”
风幽篁脸色一黑,像他每次见到漂亮的女人唇上的口脂就要去蹭蹭的不良表现,她哥哥还有清白可言吗?
“哥,像绿绮姑娘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要是被别人糟蹋了,你的良心会过得去吗?我让你抢下她的红丝带,也是为了保护她呀,总不能让弟弟我去吧?”风幽篁故意虎着脸,好像风寒竹要是不做,她就身先士卒了一样。
风寒竹眼睛眨了眨,然后看向另一侧的戴渊,朝他扭了扭嘴,“那你怎么不找他?他可是非常欣赏绿绮姑娘的舞蹈,还不如让她给他跳一晚上的舞呢。”
他们正说着悄悄话呢,舞台上缓缓落下了一个蒙着面的红衣少女,她的手腕上系着红色的丝带,那是大家迫不及待想得到的东西,而她的眼神并没有落在任何人的身上,也许是并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也只是舞蹈而已,就像何衍,他最看重的只有棋盘,其他万物,不过尔尔。
这也许就是这些人最纯粹的地方了,他们对待钟情之物,有着万分的热忱,是不容眼中污浊的人轻视和亵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