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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黄雀(五 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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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清河城距离众人曾经藏身的两大巢穴,巨鹿泽和高鸡泊都不算远。确切一点儿说,是位于巨鹿泽和高鸡泊之间的战略要地。守住此城,北方官军若想南下的话,就得绕道巨鹿泽以西,或者高鸡泊以东。左右都要多转四五百里。而巨鹿泽和高鸡泊都是绿林豪杰们的福地,在这两个泽地里再藏上几万兵马,关键时刻杀出来切断官军的后路,保管让前来进犯的敌军有来无回。

程名振看了看窦建德,从对方目光中得到了极大的鼓励。“其实,这还是窦天王教导过的,看事情要放眼大局。”

办完了公事,王伏宝却不肯让程名振离开,拉着他的衣袖,低声追问:“你不是曾经答应过老窦,不再记恨杨善会了么?今天怎么又弄了这么一条毒计来杀他?”

也难怪曹国舅把洺州营看进了眼睛里。缺医少药一直是绿林豪杰们共同头疼的现状。每次大规模战斗结束,无论胜败,真正当场战死的还不及总死亡人数的两成。其余八成亡故的弟兄,要么是因为伤势过重,没有名医在一旁料理,硬生生地拖延致死。要么是因为伤口感染,把本来的轻伤变成重伤,重伤慢慢变成致命伤,活活病死。而医者对杀人越货的江湖人物往往心存轻蔑,越是名医,越会远离是非。豪杰们请之请不到,掠之又无法攻破官兵把手的高城,往往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兄弟们一个个地病死。

“此话怎讲?”后半句话让曹旦听得也是一愣,顾不上再跟王伏宝争风,迫切地追问。

见程名振帮礼不帮亲,曹旦立刻高兴起来,冲着王伏宝挤眉弄眼。意思说,看吧,连你把兄弟都不支持你。还跟我较个什么劲儿?

“这么下去可不叫个事儿!”杨公卿急头白脸,仿佛被人欠了两斗麦子,“老石你说是不?这攻城都攻了二十几回了,每回都得折上一两百人。等到把清河城真给打下来,弟兄们的尸体岂不是跟城墙堆得一样高?”

舆图这东西对于在座绝大多数绿林豪杰来说,都属于新鲜玩意儿。以往大伙打仗,完全凭得是对财货的嗅觉。哪有钱粮可抢,哪防备松懈就打哪好了,何需要看他个劳什子舆图?但既然窦大当家把舆图给摆出来了,众人给他面子也要装模作样的看上几眼。一看之下,还寻到那么点儿门道出来。

王伏宝对程名振的了解远比曹旦深,白了第三者一眼,冲着程名振轻轻拱手,“兄弟,你把话说得明白些,让当哥哥的也学上一招!”

自打窦家军开始围攻清河第一天起,各营豪杰便充分体会到了窦建德安排洺州营统一收拢伤患的好处。以往麾下弟兄们受了伤,能否再痊愈归队,基本上全凭个人的体质运气硬扛。而现在,经孙驼子等人“妙手”一忙活,活下来的保障至少上升到了七成。

王伏宝这些天来一直领骑兵担任战场外围警戒,没有参与战事总结和谋划。见大伙都神色严峻,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我过去在茶馆听人讲古,总是说古人打一个城市,喜欢围住三面,让开一面给守城的人逃命。这样,里边的人就无法齐心,仗就容易打得多。而咱们打清河,却把此城围得连个苍蝇都飞不出……”

“对,得跟老窦念叨念叨!”

得到这个惊喜后,他便日日不断地往洺州营跑。或者拜访程名振,或者去看望受伤的弟兄。按曹旦自己的说法,他是觉得跟程名振一见如故,所以恨不能结为异姓兄弟,像传说中的桃园三结义那样,吃饭睡觉都腻在一起。按照杜鹃和程名振的私下看法,这位“国舅爷”除了对洺州营贼心不死之外,又多了一层别的想头。他看中了孙驼子带出来的一位女徒弟,所以必讨其欢心而后快。

几句话,说得众人眼前豁然开朗。杨善会不是不想逃,而是根本没地方逃。为了养活麾下的虎贲铁骑,在朝廷拒绝继续提供支持后,罗艺在幽州刮地三尺,可以说,除了与他麾下将领有关的人家,其余百姓,无论贫富,都几乎被他刮了个盆干碗净。杨善会带人去逃难,以罗艺的秉性,肯定也不会单单放过他们这伙外来落魄户。

“我们跟着你干!”

首先,清河城就卡在永济渠的哽嗓咽喉处。控制了此城,就等于控制了一半永济渠水道。日后无论向南还是向北,运兵运粮都非常方便。

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程名振斟酌了很长时间,才低声回应,“主公先前的布署没有任何错误。杨善会这回的确是打算与城俱殉了,所以才没有弃城而走。围三缺一,和四面合围,对他来说恐怕没什么分别!”

“有什么话快点说,你可急死我了。”曹旦不满意程名振句句话都绕上窦建德,急得直拿老大的拳头捶地。

“要肯跑,咱们来之前,杨白眼早撒丫子了。何必等到现在?”没等王伏宝把话说完,曹旦气势汹汹地反驳。

起初豪杰们心气甚高,遭遇到一星半点小挫折也不放在心上。反正窦建德答应各营损失多少弟兄,日后他就给补充多少。程名振这边还能将伤者救会一半儿来,怎么算,这趟买卖最后都是只赚不赔。多投入点本钱也是应该。但过了三、四天,“本钱”稍小者,如杨公卿和石瓒等人就承受不住了。他们两个在绿林道上的资历本来就不比窦建德差多少,所以说话也不太在意场合,分头探望完自家的伤患,聚在一起就大声嚷嚷起来。

“你是说让我分儿破之?”窦建德一认真,话立刻变得不像平时那样粗鲁。

“你口述,让程将军替你代笔。”窦建德站起来,笑着打断。“以后你有空,就跟程将军学着读书写字。镇远,你也别笑,你今后跟宋先生学写字,三个月后我要看效果!”

众人呵呵大笑,脸上难掩一丝丝惭愧。造反之初,恐怕没有人不抱着替穷人出口气的想法。可到了现在,大伙对百姓的祸害的确比贪官污吏还要严重。也不是大伙得意之后就忘了本,治理地方其实是一门大学问,大伙不懂,也没人教,当然是越折腾越穷了?

“不敢!”程名振和宋正本一起拱手。“如果想速战速决,还是得从瓦解杨白眼军心上着手!城中富户虽然支持他,却未必都想陪着他一块去死。眼看着城池早晚会被攻破,有些人绝望之下,必然心思动摇!”

而往南逃窜,路上要遭到窦家军迎头痛击不说,即便到了武阳郡,也站不住脚跟。武将郡兵的战斗力还不如清河郡,郡守元宝藏又不是个有担当的家伙。如果他为了讨好程名振,以免除自己已经翻了四倍的“保安费”,把杨善会绑了当蒲包送出城,杨善会可是有冤屈都没地方伸。

“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我窦建德干不了。要像以往那样混,这个大当家的位置请你们另推旁人。只要我窦建德在一天,就想着带着大伙往活路上走。当大将军、当大总管,当皇帝,当王爷。别人当得,咱们又怎么当不得?”

“如果谁现在就想撤,我老窦也不阻拦。阵亡的弟兄算我老窦欠你们的,将来肯定给补上。但日后有你在的地方,老窦我都绕着走。决不再拉着你们做赔本买卖!”停顿了片刻,窦建德开始火上浇油。

“窦大哥放心,我明天亲自带队往上冲。看看杨善会还能撑到几时!”

窦建德还有些惜才之意,看了看大伙的表情,却不得不放弃了。杨善会对草莽英雄们虽然恶了些,可比较曾经以一县之力打得绿林群雄闻风丧胆。如果能收归属下,为将为吏,都是上上之选。可比起眼前这几位来,杨善会毕竟还是没到手的桃子。总不能为了他让亲信寒心。

“有么?”程名振笑着反问。看看王伏宝的眼神,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人瞧破,索性也不隐瞒,四下看了看,将声音骤然压低。“我当然可以保证自己不再记恨他。可我无法保证他是否会记恨我。与其如此,还不如一了百了!”

他看了看,目光落在王伏宝的脸上,“就让伏宝来写吧。镇远,你找人多抄几份儿,今天半夜,用弓箭一一送进城去。务必把咱们的意思让城里人知晓!”

“天王威武!”

“生死面前,有几人还记得交情!”出乎程名振预料,宋正本也站起来附和他的建议。带着几分尖刻,这位窦家军长史冷笑着道:“如果出卖了杨善会能买得自家平安,他们才不在乎杨善会的死活。主公尽管放心,这封晓喻城中军民的信,宋某知道如何来写!”

“杨善会不是胶柱之辈,换做往年,他早跑了。对张大当家和对高大当家,他又不是没跑过!”程名振点点头,继续补充,“但这次和往年不同。南边的路基本上已经被咱们切断,他无处可去。而北边,博陵六郡在罗艺的铁骑下苦苦挣扎,结局难料。杨善会和城中富户逃过去,在罗艺那照样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主公曾经说话,半个多月的硬仗打下来,城里的人也耗成了强弩之末!”程名振笑着补充,“他原来打的是破釜沉舟主意,可如今战事连绵,越看越没盼头。失去了希望,想必原本跟着他的富豪们对其也甚为不满。现在就是看谁能耗过谁了。如果继续打下去,早晚有破城的那一天。但主公体恤下属,不想伤亡太多,所以,我想……”

“咱们河北绿林,过去也曾发达过!”待大伙都沉寂下来后,窦建德郑重总结,“可以说,无论是张金称大当家,还是高士达大当家,都曾经比咱们现在发达。可他们两个的结局呢?头天晚上还风风光光,一仗下来,就血本无归。我老窦既然接替高大当家挑了这个大梁,就不能再带着大伙重现同样的结局。所以我接纳了宋先生的指教,要趁着别人顾不上咱们这片的时候,先给大伙打下一块完完整整的地盘来!”

第三,也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关键。巨鹿泽、高鸡泊和清河城这三点组成的防线往北,便是博陵军大总管李仲坚的地盘儿。虽然眼下李仲坚下落不明,罗艺带着虎贲铁骑跟李家遗孀,李渊的次女李琪儿打得难解难分。但日后无论是李渊的女儿还是罗艺在博陵六郡站稳的脚跟,都有可能挥师南进。到那时,守住了清河城,便等于守住了河北南部各郡的门户。绝不会再重演当年高士达等人被官军打得一溃千里的惨局。

随着将领们的往来,有关战事的进展便自动往程名振耳朵眼儿里边钻。不用刻意去探听,他都知道大伙遇到了一些麻烦。杨善会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此人既然能将张金称一举擒杀,所靠的绝对不仅仅是阴谋诡计。此外,某些绿林豪杰们的“威名”也加强了城中抵抗者的决心,虽然窦建德承诺过会对城中富户加以甄别,只诛杀几个平素为祸百姓,罪大恶极者,决不殃及无辜。但能在乱世中立住足的豪强,谁家手中没几条人命案子在?即便从来没有跟绿林道和周围百姓结过什么怨,其家族与别的豪强也是同气连枝。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受牵连。况且口头上的承诺向来不足为信,这年头无论官府还是绿林,都有秋后算账的习惯。攻城时你窦建德说得可以比唱得还好听,待守军打开了城门,你两眼一翻,来个死不认账。让大伙找谁去喊冤去?

程名振已经混在人群中走到了帐口,听到命令,只好无奈奈何地折回。曹旦本来就唯恐把自己落下,抢先几步冲到窦建德身边,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着?明天给姓杨的最后一击么?我亲自带队上,你尽管瞧好吧!”

既然已经没了退路,就无怪乎城中富户与杨善会上下齐心了。想明白了此节,窦建德愈发感觉前途迷茫。“他奶奶的,早知道这样,把西去的道路给让开一条好了。他翻过太行山,找李渊去也行啊。我根本没打算要姓杨的狗命,他这是逼着我……”

洺州军不同于寻常草莽。孙驼子本身就是个大国手。程名振平素又非常注重弟兄们的伤病处理状况,四处广为搜罗。久而久之,竟在军中积攒出了一大批信得过的伤患医生。这些人中有的是被王二毛、段清等从四处劫持来的,有的是喜欢平恩三县日子安稳,自己主动送货上门的。还有一些人,占医者队伍的七成以上,是孙驼子的嫡传、再传弟子,虽然未必能完全继承老先生的衣钵,处理起简单的箭伤、刀上、石伤、火毒却是驾轻就熟。

第一次来是攻城失利之后,他借着跟程名振讨教战术的名义赖了一晚上。却意外地发现洺州营里的随军郎中配备颇为齐整。除了孙驼子与他的一干男女弟子外,还有十几名江湖游医为处理弟兄们的伤口跑前跑后。战场上撤下来的士兵很多便得到了妥善处理,很多人本来看着已经性命垂危,经孙驼子等人一救治,居然又活了下来。

“恐怕杨善会此时也是后悔不迭!”程名振笑了笑,轻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