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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震仿佛听见他肚子里的话一般,回头抱歉地看了看王本,用手笃向上举了举,又向胸口靠了靠意思是不敢负了天地良心,转身归队去了。
“讲”,朱元璋脸色有点儿难看,不知被杜斅等人烦的,还是被武安国失礼举动气的。
“无知小辈,不敢和太师同行”,武安国冷冷的说道。我和你走一起,哪天被你卖了还得替你数钱呢。
武安国大步走到杜斅身边,跪倒启奏:“陛下,请恕臣刚才失礼,臣只想问杜学士两句话,如果杜学士能答出,臣甘受责罚”。
“周卿,你且来说说怎么个建设法”?
他一站出来,很多官员,特别是江南官员纷纷仿效,带头要求捐献俸禄。看得李善长不住冷笑。这些官员家中多有良田,个别人为官之前已经是地方首富,朝廷这点儿俸禄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顿酒饭之资,捐献出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几个大臣被说中心事,惭愧的低下头,不敢向上看。朱元璋叹了口气,又说道,“朕是穷人家出身,知道这挨饿的滋味,所以也不愿让百姓挨饿,你们作为朝中大臣,亦要多为朕分忧才是。谁还有本启奏,一块呈上来,今天我们也饿一晌午,知道知道百姓的苦楚”。
王本突然发难打乱了他的计划,一开始他还饶有兴趣的听着白正的文章里如何指摘新政,如何指责武安国。能敲打敲打这个干女婿也好,毕竟他的存在让自己感到威胁。没想到朝臣们为了新政争吵,互相攻击,互相泼脏水,泼到不择手段。
周无忧早就做好了准备,侃侃而谈。对于眼前的饥荒,他的建议是官府赈济,民间输送,动用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将灾害损失程度控制在最小。具体的做法就是,首先下令各地方官员,不必等待朝廷旨意,直接可以开官仓放粮,事后再补办圣旨、奏折等相关手续,为救灾节约时间。第二,鼓励一切可以运送粮食到中原地区的力量,凡运送粮食一石到灾区者,凭借地方官员的收条可以到盐场领取等价食盐,救灾所得食盐可自由买卖。第三,凡大小关卡对运往北方的粮食一概放行,不可收取任何费用,否则按渎职查办。
这就是我的选择的国家栋梁么,朱元璋心里忍不住苦笑,猛然间想起唐玄宗说的一句话,朕亦知此人是个祸害,但不用此人,朕身边即无人可用。当年读到这句时,还笑唐玄宗失败了给自己找借口,死不认帐。现在同样的感觉不断的涌向朱元璋的心头。
眼前这个周无忧是个干才,可惜,又出自北平,怎么天下的豪杰都到北平去扎堆了。想到朝臣们说的藩镇割据,朱元璋心里就一阵哆嗦。自己已经尽力分散了北平的力量,如果留在震北军中,王飞雨、李陵估计都不会战没,若是逐鹿中原时,这是典型的害贤举动,要丢江山的。朕已经做得很过分但北平的英才还是层出不穷,不但如此,这台阶下有多少人的利益和北平息息相关?好在燕王和太子自幼|交好,否则自己难保这里会不会出现一次玄武门之祸。
拖着疲惫的身躯,武安国慢慢向朝堂之外走去。这个时代的政治,他看不懂,也应付不了。一股无力的感觉再次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想叫,叫不出,想喊,喊不了。
“周无忧献此良策,朕奖励你锦缎五匹,一会散朝去领吧”。朱元璋粗略估算了一下救灾所需费用和时间安排,觉得基本上可以稳定住灾区民心,感觉稍微好受了点儿,开始褒奖周无忧献策之功。锦缎五匹不是大数目,但因为献策而被当庭奖赏一年多来周无忧还是第一人。看看朝廷中一些大臣羡慕地目光,朱元璋语重心长的叮嘱道:“朕常告诉你们,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表面上你们是百姓的父母官,实际上是受了百姓的供奉,这到底谁养活了谁要搞清楚。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要讲究做官的良心,该为百姓做点事就做一些,水旱不救,饥渴不问,那要官员做什么。须知百姓没了,你们的俸禄也就没了,一样要饿死”。
“臣接旨,谢万岁”。费震这次倒反映挺快,迅速出班,领旨谢恩,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大明朝长江以南地势平坦,水网密布,在明初人口稀少的情况下,种植水稻等农作物获利颇丰。并且江南之地,矿产稀少(主要是武安国知道的少),导致工商业没有北方那么发达,所以人们有了钱,还是倾向于兼并或开垦土地,而不是冶炼、纺织等行业。禁止布匹贸易,江南各府除了有衣被天下的松江府外,都没什么损失。况且吴沉的话说得非常在理,与其强制百姓种粮,不如取缔他们种棉的利润。
武安国是个祸害,朱元璋不止一次这么想。虽然两年来,被圈养在京城的武安国不问朝政,一心带领科学院改进冶炼,改进畜牧,培育良种,推广大棚。那些作为对国家的助益,朱元璋看得见,尝得到,作为一个国君,他还没糊涂到看不出这些东西为国计民生带来的好处有多长远的地步。但是,无论武安国制造出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再的提高了武器的生产效率,为大明朝的军队提供了充足的武力支持,朱元璋依然无法放心。直觉告诉他武安国对帝国带来的不仅仅是可以看到的这些好处,他对朱家基业的威胁远远大于他的贡献。
朱元璋也没想到庭议最后出了这样的结果。今天庭议,他本来只想和大家商议个救灾的策略,遍及北方各地的灾情让他心里很乱,他需要的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谁是谁非。挨饿的感觉他深有体会,人饿急了,可能什么都不会顾及,江山岌岌可危。
刑部尚书刘敏素有贤名,见王本在那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叹了口气,慢慢的出列,上去跪奏道:“万岁,赈灾事情紧急,不可耽搁,臣深以周侍郎之策为然。而盐铁,食盐事关国家命脉,岂可轻易开放。臣以为还是官府出资,购买江南民间余粮,官府遣人运输为妙。”
“臣亦知其中难易,但恐此举伤及国本”,刘敏不是个诡辩之才,不欲和周无忧在哪种方法更有效上纠缠,只好提醒朱元璋开放食盐专卖的后果。
这种贸易战倒算个好办法,大明的茶叶、丝绸、瓷器、布匹是周围国家上至贵族,下至平民不可或缺的生活必备资源。特别是蒙古、乌斯藏等地,如果没有中原的茶叶供应,百姓所食油腻过多,非生病不可。但禁止了贸易,也卡断了大明朝的税收重要来源,实在是因噎废食之举。朱元璋心里盘算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也下不了决心。
武安国没想到李善长上来先牺牲掉了沈斌,一时呆若木鸡。这个平素对自己支持有加的老太师居然这个时候和和别人妥协,武安国只觉得自己的心向下沉,向下沉,李善长后边的话,他一句也听不下去。
“万岁,此举万万不可”,户部尚书费震看攻击范围越来越大,赶紧出来说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海关对大明税收的贡献就数他最清楚。
谨慎提防,小心对待,朱元璋发现自己握住的是一个手雷,可以打击敌人,也可能炸死自己,一切要看使用的时机。
“驸马慢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叫住了他。不用回头,武安国也能知道这是李善长,以前那么熟悉的人,在今天一瞬间变得那么陌生。
大学士杜斅跨出几步,和费震争辩道:“万岁,臣以为费尚书所言,实乃危言耸听,我华夏历朝皆无海关,依然有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国富民安,在于用人,而不在于贸易。金银珠玉,不若谷物丝麻。况且我天朝大国,何物稀缺。番邦蛮夷,无我中华所需之物,缺我中华必备之资,陛下禁止关贸,其国内百姓无茶去脂,无布裹身,日久必乱。我朝可不战而曲人之兵”。
“万岁,武驸马所为的确有辱朝纲,请陛下秉公处理”。有人打蛇随棍子上。
“玻璃球,马匹精”,王本淡淡的腹诽了一句。
“新政初行,种种弊端,皆因我考虑不周而起,所以微臣自请处分,甘受责罚,至于执行新政者,皆受我所累,请陛下明察”!
“其二,为什么要百姓忍受阵痛,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忍忍试试,你知不知道忍受阵痛是什么滋味”。
朱元璋笑了笑,点头示意二人都站起来,回归本班。“你们都平身吧,朕亦知其中关键,而朕闻王者使天下无遗贤,不闻无遗利。我朝国库充盈,而民业已定,放一放食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卿说的有道理,反正是一时之策,赈济完了灾荒,再收回来就是。费卿家,你着手准备此事吧,有不愿要食盐的,直接兑给他宝钞,让他回京来领银子。你们户部留着那么多银子,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救救百姓,也算用到了正地方”。
这个武驸马脑子烧坏了,别人推卸责任还来不及,他自己居然站出来承担责任。王本等人眼中一阵狂喜,目光转向朱元璋,看他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仿佛要整理纷乱的思绪,朱元璋轻轻的咳了一声,“肃静……”当值太监拉长了嗓子喊道。台下的议论声一下子停止,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住口”!武安国最烦的就是人家说忍受阵痛这四个字,在他那个时代,这四个字,曾经让多少人失去了应有的生活保障。他们曾经为了国家建设无偿加班,他们曾经为了国家发展牺牲个人发展机会,有的还因为常年劳作弄得疾病满身,一句忍受阵痛,他们所做得一切就被扫到了桌子底下,统统藏了起来,包括他们绝望的眼神都不会再有人关注。打着忍受阵痛的名义,多少公共财产转入了私人腰包,多少家庭永远失去了摆脱贫困的机会。他刚才还一直在忍耐,忍奈着听杜斅等人妄顾现实地大放厥词,他不认为朱元璋会糊涂到杀一只下金蛋的天鹅的地步。但是,听到杜斅准备把禁止海上贸易带来的损失尽数转嫁到百姓身上,他出离愤怒了,甚至忘记了朝廷威严。
听到咳嗽声,武安国有些不忍心,转过身来在李善长的背上轻轻的捶了几下,替他止住了咳嗽。
对付百姓弃粮种棉的最好办法,吴沉认为是封堵住利益诱惑的源头。既然棉花纺织出来的布匹,主要用于出口,如果海关当初及时采取策略,限制棉布的出口,百姓手中的棉花自然卖不上价钱,卖不上价钱时他们自然回老老实实种粮食。
户部尚书费震上前高声抗辩道:“陛下,臣亦可为国捐出俸禄,但海关一废,所有以海上贸易为生百姓则失去了生计,他们可没有杜学士那样的家底,还请陛下三思”。
这个活稀泥的办法照顾了支持和反对取缔海关双方的利益,大家的争执焦点,在李善长嘴中也都变成了对海关用人不当的痛恨。听得朱元璋脸色渐渐平和,几个辅政的大学士也不敢再有什么意见。李善长的建议迅速变为圣旨,着海事司去落实。
“驸马有本跪奏,大家不妨听听驸马之见”?太师李善长赶紧提醒武安国,让他保持冷静。
李善长第二个建议是,海关不但不可裁撤,而且朝廷还要加大海关力量。武安国在海关成立之初就提出要限制黄金和粮食的出口,是个非常有远见的建议,日后海关要认真执行。至于吴沉等人所说的禁止布匹出口,民间禁止机器纺织,李善长认为不可因噎费食。只要大笔提高布匹出口关税,并且出口布匹船只回来一定要进口粮食,采用配额管理的办法基本上可以杜绝缺粮事件的再次发生。
“万岁,驸马武安国藐视大臣,咆哮朝堂,请万岁为我等做主”。王本见事态有些不可控制,赶紧出来转移话题,趁机倒打一扒子。
“食君之禄,不忠君之事,还说无错,退下,有再为沈斌求情者,于其同罪”朱元璋怒斥道。
吴沉知道王本等人今天棋差一招,输赢基本已经成为定局。但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攻击新政的机会,不能这样浪费掉。一旦让新政逃过此劫,形成气候,以后再找这样的契机可就难了。那些新政处处对儒家治国理念露出巨大挑战,凡是受到新政影响的地方,肯定是礼乐崩坏,四维不昌。大厦将倾的危机感让吴沉不得不先放下官员的良心,发动对新政的致命一击。仔细考虑了一会,他找个机会走出列来,启奏道:“万岁,刚才周侍郎所献救灾之策,臣以为乃白碧微暇,光治其标,不治其本,臣恐今年江北之地渡过饥荒后,明年饥荒会再发,与其岁岁赈灾,不如溯其本源,从头杜绝”。
“所以微臣以为,海关当立即禁绝粮食、布匹、铁器出海,当年武驸马亦曾建议海关限制黄金外流,禁止粮食出口。然近二年海关有市无关,官吏尸位素餐。请陛下严惩海关主事之人,以儆效尤。然后下令地方,禁绝机器纺织,以固国本”。
王本悄悄给户部尚书费震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出来反对此事。平时拍他马屁唯恐不及的费震如傻了般两眼只勾勾的盯着地面,嘴里不停的嘟囔着,看样子是在计算这样国库会有多少损失,根本没向王本这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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