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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一个可以疗伤的地方,武安国换了一身干净的便装,坐在书房内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静静的听妻子抚琴。
一年多来,这双目光深邃多了,古井无波。但是作为妻子,她能看到里边的无奈与不甘。
“沈斌本来就是个替罪羊,义父原来就不喜欢沈家,只是不好驳了太子的面子,即便没有这次机会,沈斌早晚还会被拿下来。李伯伯弃保沈斌,却把对新政持更积极态度的朱二推上前台。朱家是江南富豪,与白正等江南文人长辈之间有很多来往,他主管海关,支持新政的人和反对新政的人日后都很难在海关上发动攻击。况且那朱二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看看他在高丽谈判中的手段就知道此人头脑绝非一般。这是一招绝妙好棋,只可惜无人喝彩”。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流着血醒和肮脏”。窗外,紫色的闪电划过夜空,留下一抹猩红。
身体猛的一震,在武安国的头脑中,两个阵营渐渐清晰,这里边不但有政治,还有切切实实的利益纠缠。资本虽然刚刚萌芽,已经渗透进政治当中,已经懂得为自己的生存空间而博杀。这个怪物虽然有些畸形,但确实在茁壮成长。李善长只说对了一半,这辆马车不仅仅是要避开前路上人多的岔道,把牺牲降到最小。而是无论谁挡到了马车前边,无论多少人,它都会撞上去,或者给自己撞出一条血路,或者被掀翻于地,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陛下圣明”,李善长听朱元璋提起大儒伯文渊的著作,不知是祸是福,小心翼翼的歌功颂德。自从武安国对他说出目前政治的弊端是太依赖于明君与清官,他就一直处心积虑希望修补这个缺陷。大明的制度出自他手,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自己设计的东西尽可能的趋近完美。而以前读过的书不能提示他如何去做,所以李善长对于观点新颖的著述非常关注。伯文渊公开发表的任何著作他都未曾放过。有些观点他非常认同,有些观点他虽然不认同,但是非常担心这些观点会给作者带来大祸,总是小心的回护一二。孔子诛少正卯的先例在那摆着,古今儒者都不在乎从把对手从肉体上消灭,尽管对手也是圣人门下。
一只温暖的小手塞进他的掌握中。
朱元璋笑了笑,把面前的奏折向旁边一推,示意太监给自己倒一碗参汤过来,大口灌了下去,清清嗓子说道:“歇会,歇会,咱君臣说两句闲话,太师辛苦,众所周知,开国辅政之臣中,朕最倚仗的还是你”。
“免了,朕对大驸马放心得很,只是希望武小子不要辜负了太师的举荐之恩和朕的信任才好”。朱元璋终究还有些不放心武安国离开,嘴上不好说明,叹了口气,眼睛透过玻璃窗向北方看去,遥远的北方天际,乌云沉沉,闪电不断从云中裂出一条条口子。
君臣面前都摆着一大堆奏折,这些都是地方和各部上来的请示折子。李善长要将自己面前的奏折挑拣主要的转给朱元璋,并在奏折中夹上纸条,写清楚自己的建议。入夏以来,夜宿朝房已经是家常便饭。在别人眼中,李太师圣眷更隆,但李善长能觉察出自己的身体日见沉重。
李善长依言放下毛笔,也端起面前的参汤品了品,感动地回答:“臣本一介布衣,蒙陛下恩宠,因名主而扬名,位极人臣,岂敢不鞠躬尽瘁。日后汗青之上,提及陛下丰功伟业,必然有微臣之名列于其下,人生如此,心愿已足,臣死亦无撼也……”。
屋子里的呼吸声一下子止住了,所有人竖起了耳朵听朱元璋的下文。王公公偷眼看看刚才笑得面红耳赤的李善长,心中着实纳闷这个谨慎的太师今天怎么突然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看着丈夫那忧心重重的样子,刘凌终究心中有些不忍,低声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只要保证马车不翻掉就行了,至于方向,其实凭谁都未必控制得了。仔细想想白天支持你和反对你的人所处位置,就能看得更清楚些”。
“有劳公公了”,李善长被习习凉风吹得通体舒泰,回头抱拳相谢。
“也不算顶撞,驸马只是说,为政者要对百姓负责而已”。李善长笑笑把话题叉开,又引发一串长咳。“为政者无私德,但为政者要讲良心,为政者要负责任”。武安国白天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咳嗽够了,李善长喘息着说:“万岁,武驸马脾气虽然执拗了些,但确实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官,满朝当中,比他替陛下考虑多的官员也不多”。
书房内,刘凌面对帘外的风雨,低眉信手,琴声泉水一样从指尖滑过。
“义父现在才不会动你,新政带来的乱子越大,他越不会动你。北平新政本来就是出自你的手,优点和漏洞没人比你更清楚,毁了你,整个新政目前就只能以失败告终,也失去了他当初探索的意义。况且现在北方战事正紧,他才不会让朝廷发生太大变动影响到军心。这个皇上能扫平群雄,靠的就是比别人更能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轻轻的叹了口气,刘凌知道自己碰到的是命中魔星。温婉的安慰道:“都老夫老妻了,也不必说这些,况且以义父的秉性,这个节骨眼上也不会碰你”。
御书房,李善长的身影伴着雷声的节奏被灯光扯得忽长忽短。白天商议了半天,得出的不过是解决问题的方向,具体细节,朱元璋还得和他商议。中书省被裁撤后,权力更强的集中到了皇帝手中,国家管理状况也更多的依赖于皇帝的勤奋。
“怎么带偏了呢,沈斌还是被牺牲掉了,这个老狐狸”。武安国对李善长放弃沈斌依然不满,小声诋毁。
乌云沉沉,闪电不断从云中裂出一条条口子。撕裂黑暗,又被黑暗吞没,撕裂黑暗,又粉身碎骨于黑暗之中,周而复始,无止无休。
他已经将白天的经过告诉了刘凌,牵手走过这么多日子,已经习惯了彼此之间毫无隐瞒。他知道自己的爱人不是个经历不了风雨的娇花,无论什么喜悦和忧伤,两个人都可以分享。
细雨轻轻的敲打在窗口上,如音乐中舞动的精灵。
“我已经在马车上”?武安国若有所思,自己的确已经在马车上,一直坐在驾辕的位置而自己浑然不觉,尽管自己一直是在被动的反击,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播种者的位置,实际上,整个大明朝都已经因自己而变。只是自己的政治能力和当朝这些人相去实在太远,在自己那个世界,自己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如何一下子承担起这么多责任?
“白天明着是王本等人在攻,你和费震等人在守。实际上,从周无忧出来说话起,局势已经彻底改变。白正辛辛苦苦写好的奏章,被王本这几个笨人完全浪费。他们不但没让新政损失丝毫,还把盐巴的控制权给丢了。口子开了容易,哪就那么好收回来,商人手中的食盐一直卖不完怎么办,皇家也不能失信于民吧。后来吴沉出来,只能说是找回一点场子,刀子捅得是地方,可惜被李伯伯给带偏到别处”。
驸马李祺是李善长的亲生儿子,朱元璋此举明摆着是给李善长一个恩典,李善长如何不知,当下谢恩。“谢陛下恩典,李家父子蒙受皇恩,万死不辞”。
“不妨,善长你尽管放开些”。朱元璋豪爽的说道。“太师不过柒拾岁的年龄,休要说些丧气话,什么此生不此生的,咱们君臣总得有始有终吧,你撒手不管了,我找谁去”?
“这,微臣一时想不起谁能担此重任。微臣觉得驸马是可塑之才,希望陛下多磨炼于他,为日后留为备用。”
好心的王公公端过一腕参汤,示意小太监给李太师喂食。李善长哪里敢喝,挣扎着站起,推开小太监递到嘴边的磁碗。
“朕正有此意,这小子赚钱还有一手,脑子也够用,刚好替朕检查一下为什么小小天灾折腾得这么厉害。北平的事情也确实需要个人去料理,只是他为政经验太少,朕怕他把事情弄急了,反倒不好收拾”。沉吟了一下,朱元璋回答道。派武安国去给震北军解决后顾之忧,对付北平的股灾和军火库被烧问题,捎带着在路上检查一下各地救灾情况,的确是个非常好的选择,但是这小子一旦出了京城,可谓是虎入深山,再招回来就不容易了。为此,他已经犹豫了很久,白天不肯治武安国考虑事情不周之罪,就是为此缘故。李善长不知是太擅长揣摩圣意,还是不约而同和朱元璋想到了一处,提出的建议正中其心事。
“那陛下为何不把伯文渊招到身边来,听听他对朝政的见解”。放贤才在民间,一向不是朱元璋的习惯。把伯文渊招到京城来,听听他对朝政的建议,对自己修正制度也有所帮助,李善长的建议考虑可谓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