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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儒(六)【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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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北方人就是笨,伯呆子想学苏子,你们这些武夫自然不晓得他的心思。嫂溺,叔援之以手。忠烈侯没教过你们变通么。他不肯出来,你们就不会打晕他,拖了出来。世间没有这个呆子做对手,老夫何等寂寞”。灰衣人闪避不开,只好受了张正心这个礼。从对自己称呼的改变中,老者知道张正心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是,大人”,禁军们齐声答应,脚步却没有加快半分。前边钻进胡同里的蒙面人射术精绝,每追出三五步就有弟兄倒在眼前。被人打死了还则罢了,可伤者不是被打断了腿就是被打折了肩膀,治好了也得从禁军退役,这辈子的饭碗就全丢了。眼前这个周大人说得轻巧,他去尽忠试试,也就有躲在人堆里嚷嚷的本事。

“是啊,特别是那个灰衣人,说话怎么那么酸”。

“那个黑衣老者呢,好像很厉害的人啊,居然知道咱们在他家墙外躲着。并且说出的话来让人不容置疑”。

“弟兄们,为皇上尽忠的时候到了,抓一个活的毛贼赏金币一百,打死一个毛贼赏金币五十,明天一早兑现。给我上,咱们人这么多还怕什么”?一个阴侧侧的声音从街口传来,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走水了,走水了”,阵阵惊呼从背后传来,打断了张正心等人的动作。给随从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张正心回头张望,是皇宫,有人纵火烧了安泰皇帝的老巢。

“方明谦”!张正心低低叹了口气,又是一个老熟人。退路已断,前路不通,这京师,莫非要长了翅膀才能出得去么?

两位老者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知道张正心说得是实话。目前这个时局,南北方冲突只会越发激烈,北方那些商人和工厂主现在最恨的就是南方的官员对他们的货物层层剥皮,甚至强买强卖。总有一天他们会忍受不了,怂恿燕王扫荡天下。况且即使北方不反,南方总有一天会下令削番,最终还是一场刀兵。

方明谦的帅旗又一次出现在面前,张正心扫了两个随从一眼,再次低声嘱咐:“射那个带队的将军,然后咱们向那边跑,跑不掉了,就拉手雷自尽,无论如何别让人认出咱们是震北军的弟兄”。

“起来,起来,朝廷养你们这伙熊兵何用”,周崇文冲着自己身边撅着的几个屁股一个赏了一脚,边踢边骂。

待硝烟渐渐散尽,周崇文在护卫的身体下小心翼翼的伸出脑袋观望,眼前的处境一片狼藉,不知谁家的柴草垛被爆炸点燃,照得巷子口亮如白昼。禁军们也算训练有素,整齐地摆出了面孔朝下屁股朝上姿势,死命捂住耳朵贴在冰冷的土地上发抖。

斥候微微一愣,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挣扎,跟着上司避入黑暗中。小霸王方明谦在军中的名气不亚于曹振与武安国,在这些打了一辈子仗老将军面前玩调虎离山的把戏的确如张正心所云,送死而已。他能料到“贼寇”从水西门撤离,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这里的关卡。

张正心点点头,招过几个没挂彩的斥候核计了一下,决定将用匕首将这伙人解决掉,彼此用拳头捶捶对方肩膀,四下分散开,躬身沿着墙脚屋檐摸了过去。

“放心,军师面前,我一定转达您的话”。张正心扬了扬手中的玻璃佩,高声回了一句。

“也罢,届时还望张师长能劝燕王约束手下,尽少央及无辜百姓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这般大人物,黑灯瞎火地如果被禁军们打了黑枪就不值得了。周崇文悻悻地收起手铳,高声骂道:“今天老子不和你们这边贼配军一般见识,赶快给老子追,追丢了唯你们是问”!

几个混混听老大说得神秘,再看看被打了那个家伙苍白的脸色,登时领悟。他们这些家伙平素欺负百姓非常在行,挂靠在衙门口混就是为了从百姓身上捞些油水。遇到真的强盗,不与对方勾结已是大幸,怎敢拿性命相拼。乱哄哄四下里做着揖,心中暗骂:“真是流年不利,不出来说不过去,出来后咱们已经专挑没人地方躲了,怎么还要碰见”。

是周崇文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张正心凭声音判断出了对手。也只有这个北平书院的“高才生”也会如此执着,在三路追兵被打残的情形下依然不退。

“此时你说这些,还有何用”,黑衣老人有些不耐烦,出言打断了灰衣老者的罗嗦。今夜所为之事对他而言皆属于不得以,所以在救了人之后心情并不顺畅。

送了众人上船,看了看东边那沉沉欲晓的天,再看看张正心那了然余胸的眼神,灰衣老者强行替自己分辩道:“老夫要送他一程,却不愿让人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力。”

城门口的官兵登时传出一片喧哗,方明谦被气得七窍生烟。京城格局,西贵、北富,住在西边的都是豪们显贵,京城中出了事,普通官兵不敢挨家搜查,惊动豪宅的主人。“毛贼”们从这里逃出城的可能性最大,他虽预料到此地乃强盗必经之路,却因牵挂安泰皇帝的安危,不敢在此地耽搁,无可奈何留下数十人把守城门,带着麾下将士朝皇宫奔去。

“师长,那两个人是谁啊”!

吴思焓听了朱二硬梆梆的话,不怒反笑:“好,安泰皇帝不是昏君,吴某认错。可天底下哪个皇帝是真正的昏君呢。谁不想让人说是尧舜禹汤,纵使是那亡了国的隋炀帝,谈起治国之道来不也曾让唐太宗佩服么?朱兄说得有理,在那个位置上,有那个位置的难处。看到的天空只有宫墙那么大,什么御使,律政司,小事上吵吵闹闹,遇到大事,还不是勾结在一起糊弄他。那个位置,嘿嘿,多聪明的人上去,不做昏君,亦是个冤大头而已”。

“老夫乃受人所托,不敢居功。若是张将军真心感激老夫所为,请回去在燕王面前美言几句,希望南北双方有事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要妄动刀兵”。黑人老人侧身避开张正心的长揖,淡淡地回复。他在对方摘下蒙面黑巾后能叫出其名字,显然是个故人。

朱江岩亦摇摇头,伸手将吴思焓的大手从肩膀上用力挪下,向旁边避了两步,正色说道:“今上不是凶残之人,他在那个位置,有他那个位置的难处。朱某行此之事,心中已很愧疚,昏君二字,请吴兄休要再提”!

转过几个巷口,避开两队巡夜的官兵,张正心带着弟兄们慢慢向城西摸。水西门外有一条大江,从那里刻可直接乘船入扬子江。虽然今天任务不顺利,但是无论如何也得将弟兄们都平安带回去,否则无法向燕王殿下交待。

“波,波”,“波,波,波”,“波,波”

“头,有人找你”,见到首领平安归来,等候多时的斥候赶快上前汇报。

“对啊,这两人都说受人所托,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能请他们出马。那个黑衣人肯定是个大官儿吧”!

吴思焓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不光朱兄在想,武侯在想,郭大人在想,吴某也在想,天下有头脑的人都在想。想当年吴某立志做一个清官,杀尽天下奸佞。等自己真做了官,才发现很多地方根本是身不由己。无论官做到多大,即使当了皇帝,在这个规矩下,也没法改变官府欺压百姓的作为愈演愈烈的事实。正如武侯所言,哪天把百姓压跨了,那天就会再来一次生灵涂炭”。

这话很久之前好像就有人说过,只是大伙都没听进去而已。詹臻抬起头,惊诧地看了看吴思焓。说这话的原主沉吟多年,说出了问题所在,却说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说不出要什么样的新规矩才能让这个国家走出宿命轮回。大伙对他早已失望,今天想不到在吴思焓口里又听到此言,莫非这个快意恩仇的江湖豪客有什么救世良方么。

“我呸”!斥候们蓄了半天的力气无处发泄,化做一口浓痰重重地喷在地上。

几个观火的少年都被他和吴思焓的话吸引,慢慢聚过来,将二人围在中间,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两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人如斗鸡般争执。

“我不能用自己的错误来验证别人恶行的正确”。伯文渊在大牢中如是说。一个多月的牢狱生活,非但没将他身上的棱角磨平,嶙峋瘦骨下,透出浩然正气。

在一座小桥前,老者停住了脚步。拣起数块石头子,三三两两扔进了散发着臭味的水面。

“点火把,沿着地上的血迹撵”,周崇文一路追来,不甘心如此失败,气哼哼地下令。

姑苏朱二听得极不入耳,他不满于时政,却对安泰皇帝忠心耿耿。掺和进今夜之事,实属无奈。摸摸口袋里伯辰临被捕前托人归还他的免死金牌,向旁边又避让几步,提高了声音反驳:“做皇帝和做诸侯能一样么,家大业大,自然难免有疏忽。况且如吴兄所言,谁上去都是冤大头,即使北边那位当了皇帝,还不是一样”?

在他身边,詹无咎和一个面孔清丽到极致的书生指指点点,猜测着皇宫的混乱场面,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张正心给对手迫得心焦,今天诸事不顺,非但没救出伯辰老师,反而惹上这样一个难缠的对手。离开应天府大牢时后沿途和几支不同的巡夜禁军打了数场,一路冲杀过来,百战劲旅已成疲惫之师。若不尽快将身后人马甩掉,前方再出现一队巡夜的禁军,手下这点人马就会全军覆没。掏出手钟看看上面的夜光指针,咬着牙下令:“弟兄们,用绝活”!

“伯辰老师也说过,人思考与说话的权力与生俱来,任何人无法剥夺”。张正心在甲板上挥手与两位老者告别。

“你看到了什么,作死啊你”,带队的头目抬手重重地扇了他一个大嘴巴,打得他晕头转向。恍惚间,见平日威风八面的头目恭恭敬敬对四周做了个罗圈揖,声音放得很低,但非常清晰地说道:“小的赵二,带手下几个弟兄混饭吃,不知惊动了哪路神仙,请大仙勿怪,海涵,弟兄们马上离开,马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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