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玉小说网

第六章 家(二)【2 / 2】

酒徒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倩玉小说网https://www.qianyuwj.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人们畏惧他的王爷头衔,不敢对其过分无理,不情愿地散出一条缝隙,怒目送他们离开。

是一个樵夫询着琴声找到了姑苏朱二,老汉怕鬼附身,没敢上前细看,战战兢兢地将此事报告了官府。官府派几十个胆大的捕快封锁了现场,上报到应天府,然后周无忧才闻讯赶到那里,及时制止了愤怒的人群对朱二遗体再次破坏。

“人生而平等,纵使他因为出身的差异而导致自身资质和财富的不同,但是他们拥有同样的权力”,这就是郭璞领军的北方新政坚持的原则。在此时的白正眼中,这个原则更像是一条商业协议,不过是为了保证每个人都有凭本事赚钱改变自身生活的机会。这个原则下面没有一个周礼那样描述的让人热血沸腾的大同时代,也没有一个非常崇高的目标。所以北方六省的百姓散漫而自行其是。相比于北方新学,白正知道自己一直所为之奋斗的千秋正学从开始目标就明确得多,方孝儒等人倡导的周礼、井田、三代之治,曾经也让自己为之精神振奋,并愿意为其舍身证道。

“我是没有”,离他最近的一个秀才退缩了两步,喃喃地解释:“可是大伙都这么说!大伙都这么说的,难道还会有假?”。

“就算他是黄金家族,我也不给他卖命”!负责切肉的年青人大声嚷嚷,“每次他们黄金家族打仗,我们都得出钱出人,几十年了,只见勇士出去,从来没有见勇士回来过”。

“要,要是帖木儿的军队走到我们家门口呢,我们到底帮着谁。难不成还帮着汉人对付自己的族人”。斯日骨楞喝了口酒,梗着通红的脖子说。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乒”,的一声,毡包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夹着风雪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敏图爷,哈斯爷,你们都在这,大伙都在外边等着你们呢”!

“是啊,应该千刀万剐才对,真是便宜了他”!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

姑苏朱二是汉奸。只身说服沿海数十家盗匪来归,寸舌击破高丽与日本最后一道防线,在谈判桌上为大明争来无数利益的姑苏朱二是汉奸,这年秋天,大儒白正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然而,他却笑不出来。

又吃了几块肉,喝了几口女人们煮好的奶茶,老哈斯嚼着嘴里的茶梗说道:“我听说帖木儿那头白眼狼准备入侵大明,会不会这个消息把那些汉族商人吓得不敢出关了。老敏图,天晴后咱们是不是打发一个后生到肃州城内打听打听,这么等不是办法。眼看着,各家各户得砖茶都不多了,没有它,孩子们怎么去火”。

“我看他是嫌斯琴是蒙古人,所以才不肯接受斯琴的马鞭”,始终闷头吃肉的一个中年汉子笑够了,猛然插了一句,“敏图叔,薛王的信使来过好几次了,咱们部落怎么给他回话”。

“我呸”,一个围观者重重地向地上吐了一口痰,仿佛砸在姑苏朱二的脸上。“谈判时收倭寇好处,主持海关吃番邦回扣,死有余辜,自杀,真便宜了他”!

“坐下,别这么慌慌张张的,说,谁等我们,啥事”。老敏图低着头将被雪压灭的木炭拨的炭盆外,不满地问道。

“为朱江岩洗污,你们几个,抽几个人去联系北平各家报纸,说我有一篇文章要发,请他们务必在下一期给我留出版面。如果排满了,就说我出钱请他们加印”。白正焦急地吩咐,为了捍卫说话的权力,刚刚倒下一个伯辰。他不愿意看到朱二再成为牺牲品,更不愿意看到的有识之士被汹涌的无知之言弄得心寒,不再坚守言论无罪的底线。“你们几个也别闲着,赶快去找许大人,让他们这些官场人物也动动笔,替朱大人分辩分辩,不能眼看着朱二被人这么冤枉”!

老敏图摇摇头,盯着斯日骨楞的眼睛说道:“帖木儿不是黄金家族,大喇嘛说了,那个家伙是突厥人,尸体里爬出来的魔鬼,与他交往的人都不得善终。你没听说么,薛王身上长满了浓疮,已经受到了佛祖的惩罚。如果你不想给部族带来灾难,就别当没看到薛王的信使”。

“不会,那些汉人没那么胆小。况且咱们和帖木儿又不是一族,和他掺和不到一起”。老敏图眯缝着眼睛说道。他未尝不知道今年秋天草原上气氛的异常,但是作为当家人,关键时刻他必须保持镇静。否则镇不住族里的年青人,会给整个部族带来灾祸。

想起那个汉家伢子的窝囊样,火盆边上的男人们哄然大笑,瞬间忘记了刚才的忧虑。蒙古女儿热情奔放,喜欢像鲜花一样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绽放。斯琴是族中有名的热辣美人,很多小伙子拼命向她身边凑,都给她拿鞭子打了出来。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偏偏那个汉家伢子如此不通风情,白白耽误了大好春光。

畏罪自杀,愤怒地爱国者们推搡着,不愿意给周无忧等人让出道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即使不能动手,也要在他身上吐口吐沫。

手中这份盗版报纸是《江南新闻》,与朝廷走得最密切的一家报纸,作为方向灯,它引领着京城清议的潮流。呆呆地看着白正手指下那行小字,书房内众人仿佛听到了儒林中那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不用问,接下来的日子,绝对有无数有心无心的“爱国者”枉顾事实,从各个角度对朱二的人格与功绩进行攻击。

毡包里的男人们全部放下了手中的食物和酒浆,一起望向斯日骨楞,老敏图和老哈斯俱是族中长者,而斯日骨楞是中年一辈的老大,部族将来的掌门人。三人的意见足以决定整个部族的命运。

“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北海王常承祖代领一伙太学生冲进人群,抬起姑苏朱二遗体向外走。“有种的,上来先和老子打一场,打赢了我保举你到西南投军,真刀真枪和蛮夷干”,常承祖大吼着,在头前给众人开路。

如今的白正已经不是当年的白正,在与伯文渊的辩论中,他充分理解了对方理论的精华。虽然秉性固执,但一代真儒那勇于承认事实的本性让他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进行思考。北平新政不是横空出世怪物,现在它身上汲取得更多是西方诸子、老庄精神与儒家的一些对新政自身发展有利的概念,以现在白正的眼光来看,新政的支柱,伯文渊的平等论,更像是结合了西方诸子与儒家精髓的一个怪胎,虽然无法容于正统儒者之眼,但却更能适应变化后的中国。经历近二十年的发展,新政和理学的差异在白正这种大家眼里清清楚楚。白正看到,所谓新政,更多情况下不过是大伙给北平为首的北方各省强加的标识。从开始,北方就只有探索,没有具体目的,即使到了现在,北方六省新兴儒者提出也只有一个平等原则,没有最终目标。他们,包括这一切的始做蛹者武安国,似乎都不知道目标在哪里,新政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少年接过酒壶,咕咚咕咚向喉咙里灌了几大口,一边呼吸着热气一边说道:“汉人,汉人的商队来了,好,好大一群人。还,还有他们的胖,胖掌柜,和,和一个仙,仙女,都,都在外边。大大伙等着你们出来,一块讲,讲价钱呢”!

普通牧人不认银票,所以从他们手里购买东西必须用银币或实物。银币运送不便众所周知,所以敏图老汉这番解释还说得通。但老哈斯却不这么认为,按日子推算,今年辽蒙联号的伙计肯定是耽搁了。这让居延海边的牧人心里十分不安。嘴角外边关于帖木儿的传言越来越多,刚过上十几年安稳日子,大伙谁都不希望那些流言是真的。

敏图老汉用手在毡包壁上撑了一把,接着反推力趔趄着走回自己的位置,抓起铜碗给自己灌了几大口马奶酒,笑眯眯地说道:“如果不来,他们不连肉罐头都没有吃么。西北冬天不比咱们这短,冬天没肉吃,那些军爷们的嘴巴还不得淡出鸟来。前几天我去庙里拜佛祖,喜力喇嘛说过,辽蒙联号今年在关内拉了几车银币,几十车年货,马上就会过来”。

就在《江南新闻》上那篇文章发表的第五天,姑苏朱二没有上朝。他的好朋友周无忧组织人手找遍了京城,最后在牛首山下伯文渊墓前找到了姑苏朱二的尸体。脾气平和的姑苏朱二膝上横一瑶琴,垂着头,静静地长眠于一颗桂花树下。漫天的桂花将他的身体盖住,掩盖了他头上散朝回家途中被百姓扔石头砸出的淤青。浓浓的花香,将尘世间那些喧嚣与烦杂,肮脏与原罪,全部从姑苏朱二身上洗去。偶尔微风吹过,还能将琴弦抚动,仿佛天地间有一双手,续写那未完的谱曲。

白正的心一点点变凉,在他眼里,这几行字,每个字背后都有一双阴狠的眼睛。是黄子澄和周崇文那伙人,或者说你他们那个利益团伙干的,这是白正不用动脑子想也知道的答案。新政在旧体制下挣扎了二十多年,双方领军人物伯文渊和白德馨互相之间的笔仗也打了二十多年,随着时光的推移,很多道理已经不证自明。特别是在伯文渊被朝廷设圈套杀死后,旧的等级制度与道德理论在人们眼中已经轰然倒塌,包括白正自己,都知道世界变了,所谓千秋正学,也需要随着时代进行一些变革,坚持那些教条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出路。

“薛王说,帖木儿是黄金家族的血脉,蒙古族重新腾飞的希望……”斯日骨楞看着两位长辈,有些力不从心地说。

白正虽然个性孤僻,其文其人还是很受报馆赞赏。第二天,几乎所有的北方报纸都在醒目位置刊载了白正为朱二的辩护文,也有无数儒者为姑苏朱二仗义执言。南北方报纸随即在其后的半个月内,有开始了一场辩论风暴。比当年伯文渊被杀时,双方之间的辩论还要激烈。然而,作为场漩涡的中心,姑苏朱二却永远看不到这场因他而起的精彩交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