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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拉叫他的名字,说他的名字像玉器碰撞时的清脆响声。但他这块玉不经磕碰。
轻易地破损了,碎裂了。怎样弥补都粘合不全的一轮玉盘。他的身体,已经丧失了补救的意义。
但瓦拉的孩子——他的后代,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承载着玉色眼瞳的人,不应该是玉器。应当是金银青铜,自烈火焚烧战火捶打而来,弯折了还能塑成崭新形状,即使断裂了也要融到一起。
他的异姓兄弟们,哪个没断过几根骨头?全是咬着牙吞着血,被漫长时间疗养好的,为什么他不行?
就是柳国的暖风和煦,把他养得娇嫩软烂了。打压成团在墙根底下的一坨烂泥。现在,他还要给柳国的人写信。
简直匪夷所思。
给仇人写信,给敌人写信。瓦拉痛骂他是只天真的狗,给了块骨头就忠贞护主去,一点不想他的链子是怎么套到脖子上去的。
他是狼的儿子,却被驯化成为一只牙齿爪子都不够尖利的狗了。
陈清煜听使者的言语,没有反驳,也没有回话。他只是仔细等待,低头,声若蚊蝇道:“儿子知晓了。”
他知道瓦拉在说他的干儿子们,其实也在说他自己。这片土地在很久之前属于他,一片冰雪原中属于他和陈芙的热土,被铁骑践踏浇灭,冷冰冰的余下一点灰烬,现在他又自余烬中复燃,带着部下杀回来了。
他自己就是金做的。高温炙烤,只能炼得更纯更亮。
这样的话,如果半年前说给陈清煜听,他或许还能听进个一星半点。那时他对自己的身体只有厌恶,对陈家的人也只有恨,他一心想要报复,逃离,或者把握住一些高高在上的权力,抓住难得的机会。和瓦拉的态度如出一辙。
但短短的半年里,他几乎把一切都放下了。
他已经靠着这条腿赢得了太多的偏爱。
这样的偏爱,陈渡给不了他,瓦拉也给不了他。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需要感情的支撑,或许他已经死去的母亲还愿意爱他,但她早已经成为冰冷的尸骨了。这种东西,只有陈嘉沐能给他。
为了一条残废的腿,她炙热的,单纯美好的注视,永远倾斜在他的身上。
陈嘉沐或许不爱他,不喜欢亲近他,但却始终怜惜他。从她刚睁开眼睛见他第一面起,还不认识陈清煜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怜惜他了。
陈嘉沐是把他当成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人来疼爱。他不必是任何人的儿子,皇子,也不必担心自己是否能闯出一片天地。
他的家,永远在柳国疆土中心的一片花团锦簇之中。
这样的话,说给瓦拉,他是不会明白,也不会相信的。说出来只有自取其辱的份。
陈清煜练就了一套顺应他心意的对话方法。这样的说教实在太无聊,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瓦拉说厌了,自然就要提到别处。然而挑起来话头还是老生常谈的皇位继承。
使者说了太久,声音慢慢变得干哑了:“陈清煜,你应该是让你娘骄傲的孩子。她会想看到你坐在王位上,我自然会把这个位置留给你。”
又来了。
陈清煜心里冷笑。
像施舍一样,他父皇在“深情”方面的表演欲望,只能通过这样简单渠道完成。
他是把一个烂摊子推给陈清煜了。
成为王又如何?
这里是只信奉能力的王国,瓦拉养了那样多年轻有力的异姓狼,个个是金银锻打的钢筋铁骨,只准备着由他承接权力的一瞬间,冲上来把他分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