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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野上,燃起的火堆可以将光传得很远。
景横波哼一声,不敢再乱动,感觉到他手指很轻,春风一般,触及后颈痒痒麻麻,舒服得想睡。她伺候他好几天,也是疲倦入骨,忍不住便闭上眼睛。
景横波一直觉得英白是个神秘的人,这么久了,几乎没什么人了解他。那一盏盏的酒壶,遮住他不知迷离还是清醒的眼神,谁也看不见眼神背后,是否也有如酒的心事。
剪下的碎发,落在事先铺好的汗巾上,他有点可惜地将短了很多的头发拢了拢,指尖温柔地梳过,她似在梦中也觉得愉悦,舒服地嗯嗯两声。
他接了纸卷,看看,手指在某几行下划了个印子,随即道:“我要亲自去瞧瞧,接下来这里的事,交给你们了。”
但惩罚她好像只是一句自找台阶的空话,现在是他被惩罚,之前她帮他擦身,他大多时候晕迷,并不大清楚,如今神智清醒着,他禁不住便要尴尬,待要接过汗巾自己来,她却不让,不让也罢了,偏要折腾他似的,抓着布巾抹得很慢,有时候还绕个圈圈……
他身子一紧,她觉得男子在这一刻身体各处的细微变化很奇妙,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急切地跳起,擂鼓一般敲击着她的心房。
景横波一心要和他作对,冷笑一声,“有种你划花我的脸,你就真的放心了,就不用神经病一样甩了我再跟着我,把我的每个追求者都赶来赶去了。”
“我看不是,”那人将斗篷兜在肘弯,摇摇头,“我仔细观察过了,景横波和宫胤属下,是真心焦急,做不得假。宫胤离开也罢了,他有故意迷惑行踪的必要;景横波离开实在不合常理,她无论如何这时候不该抛下大军,和谁都不交代的。”
不恐惧,是因为知道他不会这样伤害她,没有为什么,就是知道。
他不答,拽了拽她的发,道:“什么时候能长齐。”
他目光一闪,觉得她越来越敏锐,这背对着,也能发现他的细微异常。
两人都知道指的是锦衣人,想起这个奇葩,连宫胤都有些微微发怔,想着锦衣人去查他的家族线索,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
他收回剪刀,拉过自己头发来仔细看着,半晌吐一口长气,似乎在庆幸什么,忽然指尖从发底拉出一根银亮的发,他剪刀一闪剪去,那截银发落在她的碎黑发堆里,看上去黑白分明。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身后那人声音有点紧张,“难道……”
景横波掀起车帘,车子不经过大市镇,在荒郊野外停住住宿,但不远处有几个小村,天色将晚,依旧有一辆辆的牛车往村里赶,那是进城为过年采买的村人,远远可以看见牛车上满满当当的东西,有孩童欢笑着迎出村外,提着的红灯笼在暮色中摇曳红光,隐约可以听见清脆的笑声,噼啪一声鞭子响,老牛慢吞吞地走,孩子在车后,捡起掉落的块儿糖。
“你这病,可病得真巧……”她喃喃道,“你是知道我要甩了你,所以才来这么一出苦肉计的么?”
宫胤听得她鼻息沉沉,动作更加轻如羽毛,她的脖子渐渐耷拉下来,露一截雪白优美的颈项,脖颈尽头衣领缝隙里,背部肌肤美玉一般亮着。她黑发烧掉的地方留下些柔软的茸毛般的细发,柔柔在他鼻端拂动,散发着女子馥郁的香气,他的神情因此更加柔和。
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还有一大簇的人影,顺着他的方向,狂追不休。
景横波凝视着他,轻轻抚过他稍稍清减的下颌。
他在寻找有疑问的队伍。
这几天,难为她了。
“为什么不行?”景横波问出来,就知道这家伙独占欲又发作,冷哼一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么就把你头发剃下来赔我,凭什么我头发烧得狗啃一样,你头发一根不少?”说完就要来抓他头发。
他一边走一边张望着四面,眼神似乎在寻找。
两人贴得极近,他的心跳也敲在她心上,他忽然起了轻轻喘息,因为同样感觉到年轻女体的蓬勃和饱满,那是青春,是鲜活,是活泼的鸽子,在心上颤颤地飞起。他想抬手抓住,把她更深地捺入自己怀中去。
大荒这边,这一天,也有个和她现代那世近似的传说,说一家子原本家财万贯,粮谷满仓,然后不事生产,坐吃山空,在十二月二十八这天彻底断粮,一家子哭哭啼啼准备自杀,后来得仙人指点,清了家里的粮仓,扫出一篮子粮食煮了粥,第二天又有了转机,从此改邪归正,再振家业。自此后每逢这天,百姓都要将家里的粮仓彻底清扫,哪怕家中有新粮,也要在这一晚,吃掉粮仓底散落的存粮。
“是吗?做到哪里了?”
她将粥碗端过去,准备碰一碰他的唇,也算他吃过了。
他悄悄潜近那群人,隐藏在附近一棵树后。
又转话题,她赌气地打下他的手,“长不齐最好。”
她叽叽咕咕一笑,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胸上揪啊揪,他低低苦笑——为她的大胆和顽皮。心里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无奈,隐隐还有小小企盼,企盼那软滑手指,能继续再继续……她却只在他胸膛上梭巡,一边摸一边低低咕哝:“这身材越来越差了……缩水了……”手指滑到锁骨,叹息,“瞧这明显的……”摸到肋骨,叹息,“肋骨都出来了,要天天喂你吃肥肉……”滑到腰线,叹息,“又窄了……我手掌都快能握过来了,啊啊啊男人腰太细很丑的好吗……”
空气里药香伴随他生来冰雪淡芳的清香,说臭实在不要脸。她笑得奸诈快意,他唇角弧度无奈地一压,想着等着好了,该怎么惩罚她?
她要求粥必须熬烂,必须是药膳,参汤必须非常浓,必须百年以上老参,每天必须一盏,以此来维持他的体力。饮食的高要求吃得那群家伙哭爹喊娘,说银子快要不够了,只求早点回到易国。景横波才不管他们——女王陛下和国师大人吃你几口参,是你们的福气,以后你们会谢谢我的。
但景横波认为,会那样沉溺于酒的人,必定是有心事的人。只是藏得太深。
景横波却也想着,当初和他初见,那个“别用你肮脏的手碰我”的宫胤,好像也变了呢。
回头想想这好像也是自己对她的态度,这么说起来也叫报应,他其实已经恢复了点力气,却无意抗拒,她的手因此一路向下顺顺地滑,眼看就要触及啥啥要害,她好像没有停的意思,忽然道:“我想起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
他眼底有微微的怜惜,手下动作更轻,淡淡道:“我操心你这发什么时候能长齐。”
景横波想一个内裤,分分钟解决的事儿,有那么复杂吗?懒懒地答:“你什么时候对我彻底坦诚,我什么时候给你做好。”
心里有数,却爱听她撒谎时的声调,故意拖得长长的,曳着绵软的尾音,还稍稍带点鼻音,有种不自知的销魂,听得人心都似在梦中荡漾,每滴血液都泛着喜悦的泡泡。
马车里景横波瞠目瞪着那寒光闪闪的剪刀。
咬得不重,甚至有微微的麻,这麻一直麻到了心底,连身子都似微微酥软,她抽回手指,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身后有人接道:“大家都在寻找。我等也派出几支队伍分头去寻,总是能寻出来的。”
有人在风中,慢慢解开自己的斗篷,道:“宫胤和景横波失踪了。”
他忽然也咕哝一声,她没听清,将耳朵凑到他唇边,问:“啊?”
他将斗篷交给属下,轻声道:“近期离开沉铁,所有可疑的队伍以及大概去向,都查出来了?”
她也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在遇见他之前,虽然他不知道她过的是什么生活,但从神态形貌来看,衣食无忧,并没有伺候过人是肯定的。
她一惊——他醒了?
“或许……只是故布疑阵?”站在他身后的属下想了想。
她也没在意,就着灯光打量宫胤,红光里宫胤看起来似乎清瘦了些,却更显得皎皎如玉竹,清透雅致。
“隐瞒本身便是伤害。”她反应很快。
……
世间情爱,真叫人从何说起。
有些事真的不那么重要,和她在一起,一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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