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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的寒意,告诉他这批人来者不善,而且,自己这群人,很可能不是对手。
那是一段日夜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日子,他知道自己随时会死去,偶尔清醒的间歇,会听说她一路轰轰烈烈攻帝歌的消息,这令他欣慰又担心,有时候昏迷中,他会喃喃着到她那儿去,和以前一样,陪她一起,看遍大荒诡谲和朝争,然而当天光从眼前清晰亮起,他便知道,不可以。
今日在场的大多是临州豪门子弟,还有来自禹国首府大都的贵族后代,他耶律氏是当地地主,有保护之责,万万闪失不得。
他微微一笑,“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她若见他那个样子,她若见他朝不保夕,便会再也无心战事,无心帝歌,而在那样的情形下,分心很可能带来的就是她和无数无辜士兵的死亡。
刚才她在摊位上疯狂寻找,他在摊位后将她凝望。
白发男子始终没说话,神情浅淡,日光耀在他鼻尖上,也似冰霜一样闪着光。而他眸子乌黑幽沉,是星光尽头的黑夜。
那群公子哥儿已经滚成一团雪白的抄手,连衣裳都被冰霜粘结在一起,那群高高大大的伙计们,一脸嫌弃地用手指拎着他们的衣领,在手上甩啊甩,偶尔撞在一起,冰棍一样邦邦作响。
她手中辨珠,在刚接近他那一刻便已经被他发觉,辨珠的血引是已经渗入血液的东西,无法清除,但他却可以控制全身气血,令气血发生波动,从而引起辨珠的动静。
白发男子轻描淡写地道,“送去给帝歌押送流放犯的队伍吧。”
白发男子微微莞尔。
武人讲究周身协调,气机流转,一个动作引动全身才正常,这样的姿态,说不出的古怪。
他笑而不语。
但已经迟了。
那是他心中最明媚光艳的女子,是整个大荒的繁花烂漫,云霞满天,可那一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孤独和寂寞吞噬,天地洪流,不过是黑洞一般的背景。
这世间多少身不由己,又多少无可奈何。
雾气渐渐消散,冰霜在日光下迅速褪去,翠绿草叶和青青柳枝重新涂抹颜色,天地似在刹那回春。
原先从雪山湖底刚出来的时候,听说要游走大荒历练,所有人都是反对的,龙应世家世代隐居,不涉红尘,怎屑与凡人为伍,怎能沾染人间烟火?
白发男子看了看那群男子,眼底微露笑意,本来这群家伙还变不成这样子,只是在经过蒙国时,遇见了紫微上人,老家伙对这群木讷的龙应世家子弟很感兴趣,跳出来调|教了他们几天,之后便显得不可收拾——人总是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整整一年了,终于能动弹了,虽然只是手指。”老者神情微喟,“自明日始,可以进行恢复训练。”
声音未落,嗖嗖一阵急响,四面寒气大作,似冰窟忽然砸在了头顶上,冷得周身血液都要在刹那结冰,耶律哲听见身后扑通扑通,人体倒地之声不绝,听起来真像一个个往锅里下馄饨,那声音响起速度极快,分明没有遇见任何抵抗,没有惊叫没有惨呼,只有无边无际蔓延的寒气,周身的景物头顶的阳光都已经看不清,因为冷热的相激,泛起一阵茫茫的白色雾气,在这样彻骨的寒冷雾气里听着那不绝的扑通之声,真让人感觉自己就是水汽腾腾锅中一颗馄饨,耶律哲从来不知道,没有惨叫的战斗也如此可怖,天地好像忽然换了个空间,影影绰绰一片苍白,而他不知身在何处。
这一刻寒意从心底遍及全身——这样的寒冷,不就是九重天门的风格么?他见过家族骄傲三公子出手,也是这样晴日飞雪,寒气渗骨,不,不,三公子的出手,远远没有这样的威势,可九重天门和耶律家一向交好,为什么会突然对他们出手……
被他拉住的人却没他这份敏锐,犹自大声笑,“哈,这群人怎么瞧着眼熟,不是先前九吼街上摆摊的吗?怎么,想在这里摆,要爷们赏钱吗哈哈哈……”
然而当时回头看看那些子弟——哪里还有一分龙应世家子弟风采?经过多年地底幽禁,不见外人,不通世情,很多人木讷少语,思维缓慢,目光呆滞,连基本的沟通之能都将丧失,人与人之间情感变得漠然,更因为多年压抑生活,一时无法适应忽然缓和自由的氛围,子弟们精神紧绷,互相排斥,因为很小的冲突就可能爆发流血事件,甚至险些酿出人命事故。
龙翟却不肯放弃。
白发男子还是无喜无怒模样,道,“大抵要换个地方了。”
这一眼如盛夏飞雪,冰泉天泻,他只觉浑身一冷,周身竟感觉如冰锥相刺。
白发男子淡淡一笑。
当他稍稍脱离危险,才注意到自己的族人,因为天生性格武功限制,和长年地底幽禁,快成了一群疯子,从那一刻起,他力排众议,带着族人辗转大荒,寻找机会救自己,也救回族人。
他可以不再助她强大,但也绝不能成为她的弱点,和她相遇至今,都在为她的强大铺路,怎可在最为接近目标那一刻,因自己令她竭蹶?
“就算你现在不想要她,也不能随意抛开她。作为一个药盅,你该明白她吃过多少苦,她要从三岁开始洗筋伐髓,从五岁开始尝遍天下之毒,将身体生生培养成药物和毒物的熔炉,更不要提作为顶级护卫的各种严酷训练,永远呆在最恶劣的环境,永远接受最残酷的挑战。为了你,她必须完美强大,不惧伤毒,周身上下,没有任何缺点。但世上一切的完美都有代价,经过这样的训练,她的身体会留下致命隐患,只有和你在一起,你和她才会得救并完满,你才能好好活下去。”他声音渐渐森然,“而她,等到今天,牺牲了一切,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你,和龙应世家,都将对她,永远亏欠。”
“咱们家的人,该是什么样子?”白发男子随意下了一子。
景横波会看见血丝的游动,但那游动并无方向指示,那是因为,其实他还是没有动,动的只是周身血气——他本就是重伤重病的人,气血反应和别人不一样。
那一霎他对着热气腾腾的汤锅,明明背对着她,也能感觉到身后是一座人流中的孤岛。
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银白的发丝披在肩头,露出的半面轮廓精致如玉雕,长长睫毛一弯如乌月,静谧安详,却又令人觉得高远。
所有人都站着,唯有人群最后两个人坐着,但耶律哲自己明白,这不是他注意到对方的原因,真正吸引他第一眼就注目的,是那人与众不同的动作和气质。和他一样,其余所有临州贵族,第一眼看见的也是那个男子。
随即他听见那黑发老者道:“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