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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章补昨天缺的一章)
茅山不比宝华山,更不要说跟荆蜀大地的武陵山、雪峰山、巫山、大巴山等雄奇山岳相提并论了,但在江淮平原之上,也可以说是峰峦叠嶂、山岩险峻、林洞迂回、溪涧纵横交织。
茅山作为道教上清宗坛的祖山,有第一福地、第八洞天之誉,自汉晋以降到前朝,茅山的道场逐渐发展到巅峰。
即便之前的升州节度使以及天佑帝都压制佛道的发展,加上近百年来战火连绵,但茅山之中还保留宫观殿阁等道教建筑近二百座。
位于雷平峰紫墟观就拥有六座道院,只是数十年未得修缮,已经是残破不堪,一条石径劈山而出,仿佛一道绳索连着半山腰的道观与山脚下的山谷。
山谷里座落着一座小村寨,十几户人家聚寨而居,山上的道观里有十几个年老的道人在栖息修行。
午后便陆续有大批的妇孺从山外,进入雷平峰山脚下的山谷里,在山谷里挨着十数户民宅安营扎寨。
今夜天晴,星月皎洁,到午夜时分差不多已有两三千人挤入雷平峰下占地不足两百亩地的山谷。
道教香火不盛,紫墟观里也就十数年老道人守着残破多年没有修缮的空旷道院,看着这一幕惶惶难安。
即便进山的人群,暂时还没有人登上雷平峰找来紫墟观,但观里的道人怎么能安下心来呢?
如今兵荒马乱的,流民还是流匪,从来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道人们不知道是该紧闭道观呢,还是该打开大门,或者说派人到山谷里打探虚实。
只是打开大门或者派人去打探虚实,又有什么用?
道观里就十几个年纪老迈的道士,平时香火不盛,除了山下的村民供奉外,主要就是靠打理观后的十数亩菜园子养活自己,即便将全部的粮食都拿出来,也未必够今日挤进山谷里来的这两三千人饱餐一顿。
这时候三道矫健的身影,从西侧陡峭的山崖,借着钩索等物,很快的爬上雷平峰,身手敏捷,仿佛猿猴一般。
观后有一座残旧的凉亭,居首的那名青年径直往凉亭走去,看到紫墟观的观主云朴子此时还能悠然自得的与父亲弈棋为乐,完全无畏涌进来的那么多流民随时有可能将紫墟观给拆了,心想父亲说云朴子乃是当世不多见的道儒真是不虚,只是观里的其他道士这时候心态早就崩了。
坐在紫墟观观主云朴子面前的是个青矍老者,枯瘦的老脸透出大病在身的青灰色,但眼眸却是清澈,没有老年人的浑浊。
老者看到青年走过来,才放下手里的棋子,压抑住咳意,问道:“消息确认过了?”
“确切是韩谦过来了,三天前就从二叔手里夺走兵权,将二叔、陈铭升及扈卫囚于延陵埠,对外封锁住消息。韩谦在龙雀军兵户之中影响确实极大,我看二叔府上所养的家兵,也有不少人倒戈相随,二叔与陈铭升根本就没有挣扎的余地,”
青年有二十五六岁,看上去没有多么健壮,但短襟袍衫之下贲起的肌肉,透漏着绝强的力量,是自幼熬炼身体乃有大成的勇将,刚才借绳索攀百丈悬壁也丝毫不觉得吃力,他走到老者面前细禀他今日出山所侦察到的情形,说道,
“韩谦昨天夜里,趁着天黑率部出延陵埠,摸到丹阳城附近潜伏下来,凌晨时分出一部人马伪装成征粮兵骗开城门,然后三四千人一鼓作气攻入城中,仅用半个时辰就差不多控制住丹阳城。韩谦动作极快,守将对延陵没有防备,估计都没有摸清楚到底是哪里来的兵马强袭丹阳,就被打蒙了,乱糟糟一团仓促逃出丹阳,一直到午时才想到派斥候探马到延陵埠察探。不过昨日寿州两万精锐刚渡江,信王那边到天黑也没有动静,孩儿猜测韩谦就是有利用寿州军精锐渡江来混水摸鱼的想法,但孩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韩谦攻下丹阳城却不守,最终还是带着四五万妇孺逃到茅山来。即使洗掠丹阳城得到百余车粮食,但也是得不偿失,仅能叫这些妇孺多支撑十数日而已,韩谦何苦去惹信王?即便要说是为了报仇血恨,安宁宫与他的仇怨不是更深,他此举不是反而更有助于安宁宫?”
“云朴先生可能猜出韩谦的用意?”老者问紫墟观的观主云朴子。
“我这些年在山里读经念佛,哪里还识什么军国大势?王爷可不要拿这种问题来为难老道。”观主说道。
“读经念佛,你这个老道,修的也是歪门斜道啊,”老者一边咳嗽,一边指着观主笑道,“你要是真不理世事,为何长乡侯王邕出使金陵,第一时间却先到紫墟观来上香?”
“神陵司早就随前朝烟消云散,所剩余孽所怀不过都是争权夺势的心思,与当年据地自雄的武将雄夫有何区别?我一生痴愚,倘若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岂不是比你那二弟还要狼狈?”观主却是死活不承认他与俗事有牵绊,说道,“王邕毕竟是王侯身份,又是故人之子,他要登这雷平峰,我还能拦着他不成?话说你不在洪州养着,跑到我紫墟观来做什么?你既便要出山,助杨元溥夺下洪州,少不得一个太师、太傅的尊位!”
老者猛烈的咳嗽了一阵,半天才缓过气来,也不跟老奸巨滑的观主争辩什么,沮丧说道:“王积雄走到叙州就油尽灯枯,我这身子还能熬几年?杨致堂没有防备我,也是看到我行将入土罢了,还谈什么出山?”
“我看杨致堂比你二弟还不如,即便有野心,到这一刻却还不敢显露出来,还选择骑墙观望,你真要出山,他有几个胆子敢拦你?”观主说道。
青年见云朴子对洪州的势态了如指掌,自然知晓他并没有像他自己所说的那般真老老实实留在这茅山道观中念经修行,只是他此时也猜不到父亲为何会来金陵以及韩谦意欲何为吧?
青年却是不管观主,直接问老者:“父亲,您觉得韩谦是为何意?”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老者没有直接回答青年的问题,而是袖手而立,望山涧之上的悠悠白云,吟诵了前朝诗词大家李商隐的一首诗作,说道,“大楚开国十七载,将臣多如过江之鲫,但说及能为苍生舍生忘死者,仅韩道勋一人,王积雄也只能算半个。”
“你当年痛痛快快交出兵权,怎么不将自己也算半个?杨元演要没有你留下来的底子,之前一仗可没有这么威风啊!”观主说道。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说我当时也只是怕死而已,想多过几年太平日子,比不得王积雄,更不如韩道勋,”老者说道,“只是没想到狂澜终究是不止!”
“你的意思是说韩道勋家的这小子是为苍生而来,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观主回到正题上问道。
“如不是这样,我想不透他为何此时要来趟这浑水。”老者说道。
“孩儿也是蠢钝,”青年也想不明白父亲为何有这样的判断,在旁边插嘴问道,“世传韩谦乃心机深沉、阴狠辣毒之辈,父亲也曾评判淅川一战,韩谦乃有欺潭王孺子搏奇功之嫌,难为先帝所宠。而沈鹤毒发身亡之前曾到潭州宣旨,韩谦倘若没有察觉,便难当‘三五人’之誉,要是有察觉,那大楚分崩离析、金陵陷今日之危机,他就难辞其咎。”
“不错,我以往是觉得韩谦虽然大才,但有失阴狠,不过人是会变,会成长的,”老者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因此,我才要抱着病躯跑到金陵来,就是想看一看,面对当前的乱局,韩谦会不会来金陵,又或者先与知诰联手用兵攻下永州……”
观主插嘴问道:“区别在哪里?以贫道拙见,岳阳当先攻永州,以固根本才是。郑榆、郑畅主张屯兵黄鄂两州,不过是想借势巩固他们郑家在荆襄的势力,而柴建、李冲附从,则是想分李知诰的势——你李家内部也不安宁啊,要不然这次也不用这么狼狈。”
老者对信昌侯府内部的事情不欲多言,说道:“郑家及柴建、周元他们是各藏私心,而先取永州或对岳阳有利,但拖延一年半载,金陵形势崩溃,江淮则分崩离析、赤地千里,血流飘杵。而在江淮彻底打残之后,大楚根基摇动,将难抵北军南侵……”
“何有此论?”换作其他人如此说,观主只会认为是妄出惊人之言,但观主知道眼前老者是何等人物,禁不住惊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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