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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都快淡出鸟来了——哥,你说大人什么时候会带着大伙儿北进润州啊?信王都熊回江北了,润州就那几个败军之将,这时候不打他娘娘个熊,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实在不行,咱们打进湖州成不成?哥,你说大人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进入十月中旬之后,天气转凉,瑟瑟北风吹拂来已杂夹几分刺骨的寒意,韩豹养好伤后,体强力壮,袍子里仅穿了一身填以草絮的麻布薄袄,却也不觉得寒冷,坐在草垛上子,嚼着草根跟他哥韩东虎说话。
从攻陷郎溪城到今天都过去两个月了,全军将卒都在休整、操训,四田墩东侧悬脚岭的山坳子里,在开垦坡地梯田、开挖煤窑的基础上,九月中旬又着手兴建五座围龙屋。
韩豹论功当提拔为副队率,但是他养好伤归营,先被踢到学习班,受了一个多月的煎熬,好不容易学会歪歪扭扭能写自己的名字,勉强将《梁楚形势初解》、《围龙屋修筑要领》、《野外地形勘查的几点注意事项》、《操典及旗语简编》、《乡屯组织概述》等几本油印小册子里的字都磕磕巴巴的认个七七八八——也只是会读还读不齐,更不要说写了——然后便被派到四田墩东面的西岭乡担任巡检佐吏,整天跟顽劣难训的少年、泼辣剽悍的妇人打交道。
西岭乡虽然还有三百多成年男丁,但都是赤山军挑剩下来的,面黄肌瘦,瘦骨嶙峋,难以承担过度繁重的体力劳作,乡里的重活还是性情泼辣的健壮妇人充当主力,只是跟妇人打交道要比带着健壮男儿冲锋陷阵复杂多了。
整个西岭乡要开挖煤窑、要开垦坡地梯田、要造围龙屋,要组织健妇少年搞秋训,要组织乡营操练,要组织妇孺采集草絮缝制寒衣,还要推荐积极分子进学习班——在韩豹看来,谁疯了才想着积极进学习班——每天的事情极其繁琐,韩豹就有些熬不住了。
不要说跟提刀弓冲锋陷阵相比了,他都觉得以往在尚家当奴婢时不用绞尽脑汁应付那么多事,也要比现在的日子舒服一些。
看到他哥带着一队哨骑经过西岭乡返回许家集乡去——四田墩在许家集乡之外,还分设了四个乡——韩豹便忍不住凑过来打听消息,想着什么时候大军东进,叫他哥将他调入营伍,死也不留在这里干这鸟佐吏。
韩豹熬不住,韩东虎心里还熬得慌呢。
在世人以为在成功攻击退楚州军、攻陷郎溪城、逼降顾芝龙之后的赤山军,在休整过来后很快便会有更积极、更多的军事作为,实际上却非如此。
从八月下旬宣州兵与秋湖军进行实质性的合并以后,韩谦便对赤山军进行新的整编。
三个步甲都,每都最高时都编有九千将卒,但新的整编过后,每都仅保留三千战兵,三千辅营兵;此外,骑营扩编到一千二百精锐,侍卫营恢复五百人编制。
也就是八月底过后,赤山军仅保持一万一千人不到的主力战兵、九千人规模辅营兵。
而扣除攻陷郎溪战死及伤重不治而亡的将卒外,前后还差不多有四千多伤卒在伤愈后退出现役。
这些伤卒原本应该成为赤山军最精锐的战力存在,韩谦却弃之不用,对外的说法是他们已经做出应尽的牺牲,除非广德、郎溪、安吉三县受到大敌进攻,不然不会动员他们。
而除了接替在秋湖军撤走之后四田墩的防务外,赤山军主力战兵主要集结于界岭山西南麓的南塘寨、石碛山以及郎溪城,便未再有过大的调动,更不要说往北或往东湖杭境内组织大规模的作战了。
九月中旬大梁蔡州军东进徐州,迫使信王杨元演率一部分兵马北撤楚州去守根基之地,不管怎么看,这时候都应该是赤山军越过界岭山北进寻找战机的良机。
然而除了前期安排四千多伤愈将卒陆续退出现役,韩谦到九月中旬趁着军事危机进一步缓解,则将一批武官以及九千辅营兵都分派下去,扩大在界岭山南麓、浮玉山北麓开垦坡地梯田、开采煤铁、砍伐木材、烧制石灰的力度,还于九月中下旬同时开工修筑三百余座类似小型城垒的围龙屋,差不多是争分夺秒的进入全面建设时期。
像韩豹这样一大批基层武官,在经过初步学习便被分派到三县所属的诸乡担任佐吏、屯长的例子,比比皆是。
在界岭山南麓修筑大量的围龙屋,更为主要的是在郎溪、广德、安吉三县置换出二十余万亩田地、两万余间屋舍,目前远不足以安置那么多的老弱妇孺。
三百余座围龙屋,将新造三万余间屋舍,也只能勉强叫总数高达三十二万之多的赤山军将卒及家小,在浮玉山与界岭山之间度过第一个寒冬。
九月中下旬奉岳阳令旨正式成立广德军制置使府,赤山军整体改编为左广德军,而收并宣州地方兵马之后的秋湖军,则整体改编为右广德军。
此时相比较左广德军沉默、低调,右广德军则积极以东庐山、浮山、天印山、鸡笼山为界,往西北方向寻找战机,对南衙禁军进驻到溧水、平陵的兵马进行袭扰,以小积多的扩大战果,甚至还颇有成效,甚至饮马采石、当涂等沿江地区。
这时候,对韩谦的妥协、沉默,赤山军内部甚至都有不少的争议,几乎隔三岔五都有好几拨将领武官跑到韩谦跟前来请战,但都被韩谦压制下去。
跳得特别欢的将领武官,甚至都被韩谦“无情”的踢到大大小小的运输队里。
饶、歙两州紧随豫章郡王杨致堂之后,九月上旬就正式上表投附,两州刺史皆以参军事都将衔亲自率州营及少量壮勇,编入右广德军,参加对溧水、平陵、当涂等地的袭扰,积极无比,似乎要将以往对三皇子压抑太久的忠心,在夺取最终胜利之前释放得更彻底、更热烈一些。
韩道昌、富陌二人分别出领饶州、歙州。
这也意味着从叙州到宣州的陆路通道彻底打通。
虽说从叙州到宣州北部的郎溪城,有驿道相通,但两千余里的驿道途经浮玉山、黟山,横跨鄱阳湖南翼的丘陵区,要翻越罗宵山脉北支的武功山,要横跨湘水两岸的绵延山岭,要翻越雪峰山,才能抵达叙州黔阳城,一路有驿道相通,也可以说坎坷之极。
这是一条即便是军中精锐将卒,都至少要走上一个月的艰难道路,更不要说还将从叙州运送大宗的物资进入宣州了。
不过,韩谦还是组织了三十余支,每支五六十人规模的学习班运输队,着他们远道赶往叙州。
那些爱折腾、不服管训的武官将卒,都踢到学习班运输队,一方面以奚发儿等人为首,带着这些人实地进行侦察反侦察、地形勘测的考察学习,另一方面韩谦等不及水路打通,必须要赶在十一月之前,从叙州运一批高附加值的货物进郎溪。
虽然饶歙两州的投附,以及这两州与宣州都暂时合并到广德制置使府的治下,韩谦身为广德制置使,总揽大权,能调用三州十九县的人马物资,但除了宣州北部有相对平阔的耕地外,三州的其他县都位于浮玉山或黟山内部,仅有少量的溪谷或河谷平原能够利用来耕种。
三州十九县总人口不足八十万,耕地却不足五百万亩,还以山田旱地居多。
以当世的生产力水平衡量,宣歙饶三州十九县的生产力规模,都远未能赶得上润州所属的六个县。
三州十九县,即便短时间内想要充分供给逾五万兵马的物资消耗还是颇为困难,更不要说韩谦还奢想着要额外抽出大量的物资保障滞留于广德三县、远远超过三县承载力的近三十万老弱妇孺。
不搞学习班,甚至说没有相当长时间的学习跟积累,绝大多数作战英勇的将卒,哪怕是提拔到队率一级的基层武官都搞不清楚,要保障三十多万老弱妇孺能安然度过寒冬,不出现大规模的非正常死亡,是何等艰难的任务。
即便以湖州刺史黄化为首的湖杭地方派,态度也进一步软化下来,默许广德军制置使府派人进入湖州、杭州采购粮谷、布匹等物资,甚至也完全没有囤积居奇,要在价格等上面进行刁难的意思,但问题是韩谦还得要拿相应的物资或财货去交易才行。
目前岳阳虽然同意安吉、广德、郎溪三县单独划出来安置左广德军将卒及家小,但问题在于三县能置换出来的田宅仅二十万亩、屋舍两万余间,仅能勉勉强强安置英勇战卒及身受重伤或致残的八千户将卒及家小,总计都占不到左广德军将卒及家小总人数的百分之二十。
而除开两万左广德军主力及辅营兵将卒,补给可以从军饷里进行开销,不足部分甚至可以进一步向岳阳申领,从洪袁等州调拨,但扣除掉已安置掉的将卒家小以及在编的将卒,还有二十六七万人的老弱妇孺,需要广德军制置使府自筹自支。
宣歙饶三州目前仅受韩谦的暂时节制,所征用的物资,照当初所约定的,也只保障左右广德军四万将卒的补给消耗,额外二十六七万人老弱妇孺的物资保障,只能是韩谦从郎溪、安吉、广德三县范围内额外征收赋税,又或者从叙州抽调钱粮进行解决。
二十六七万老弱妇孺,以每人每天八钱的最低标准,保障物资供给(包括吃食、屋舍及寒衣),一天就是二百二十万钱,一个月就是六千六百万钱,一年就是近八亿钱,也就是八十万缗钱。
而大楚长期以来,每年除开州县所各自截留部分,能运入金陵,由度支使司进行统支的岁入,都保持在三四百万缗钱之间。
冯家能积攒四五百万缗钱的家财,是庞大宗族数代人掌握江淮财源之后的积攒,即便如此,抄没其族之后,天佑帝都狠狠的吓了一跳。
在当世,每年八十万缗钱的缺口需要广德制置使府自筹自支,是何等恐怖的数字。
郎溪、广德、安吉三县,除开第一批安置下去的将卒家小及田宅外,另辖有人口十一万、耕地六十万余亩,将所有杂捐口赋摊入田亩,一年大约能征得钱粮不足七万缗钱,但哪怕将三县及诸乡巡检维持自身运转的开支控制到最低限度上,能余五万缗钱上缴到制置使府进行统支,就已经是极限了。
目前最大的好处,就是地方生产没有被摧毁,与湖杭地区的贸易通道也打开了,各地秋粮收割完成了,只要制置使府能额外调拨到大量的财货,还是可以从民间收购到足够多的粮谷保障最基本的物资需求。
问题最大的,这么大的度支缺口,韩谦要从哪里去补?
攻陷郎溪城之后,韩谦为什么不打了?
除了其他太多要考虑的事情,韩谦主要还是不敢打了,不舍得打了。
还有个关键因素,就是精锐的消耗实在太大、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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