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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牙山北坡半山腰的溪谷里,一排竹屋直接建在溪涧之上,四周浓荫映翠,溪水从竹屋下潺潺流过,却无半点暑意。
这几天沅江两岸天气陡然炎热起来,韩谦也不管思州境内的局势骤然紧张起来,还带着赵庭儿、奚荏过来避暑。
刚刚才蹒跚学步的文信在溪边欢欣鼓舞的跑动着,有好几个侍卫、侍女目不转睛的盯着,就怕发生一丝意外;韩谦这段时间闲下来,着手增补《算学》。
韩谦很早就决定在《九章算经》等传统算书基础上,编写更符合初等数学规则的算学、解图等书;之后又决定在杜君益等人所编写的《天工匠书》基础上,将格物、实证及实用等学衍生出来,形成专门的学科,以供时人及后世学者进行更专门、更职业化的研究及发展。
这几项工作听着简单,但实际上异常的繁复、浩大,目前也只有赵庭儿有能力协助韩谦完成。
目前推广到县乡一级的两年制初等学堂,专门作为一科进行教授的《初级算学》,便是赵庭儿编写,但这才是初等数学里最基础的内容。
郭荣早就听闻韩道勋、韩谦父子手里掌握《天工匠书》这本奇书,但只知其名,不见其形。
韩谦在黔阳城灌月楼招揽他,郭荣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想一览《天工匠书》的真面目。
在随韩谦前往渠阳视察的路上,郭荣的意愿就得到满足,看到目前已经编就的三册《天工匠书》全本。
不过,在韩谦身边三个多月以来,郭荣才真正意识到《天工匠书》还只是毛皮,真正的精髓还是从《天工匠书》等衍生出来的演算、解图、格物、实证及应用等学。
两年制初等学堂,主要教授识字、初级算学等基础知识。
通常只需要熟练一千个字的读写以及基本的四则演算及简单应用,便能合格结业。
而更高层次的演算、解图、格物、实证应用等学,则结合州医馆、武官学堂、工师学堂的教学实际进行教授。
相关事务都统一划归到州学负责。
教材的编写,最初总是简陋的,不仅难免会有错漏,也非常的粗浅。
郭荣协助韩谦署理州学事务,也兼负责教材的修编。
郭荣自恃聪颖过人、学识不凡,但三个多月,这诸多看似粗浅的现有教材,他陷在里面,没能理顺过来。
目前能授课的,除韩谦之外,也就冯缭、赵庭儿、杜七娘、季希尧、陈济堂、杜君益等屈指可数的几人而已。
也就是说这几个人,除了各自署理的事务外,还兼有编写教材及教学的事务,不过目前一切只能算是一个相当简陋的雏形,距离体系完备还有极遥远而艰难的路要走。
韩谦将增补的《算学》书稿扔到一边,站到窗前伸了懒腰活动酸涨的筋骨,听冯缭与高绍、郭荣走进来,细禀谭育良他们潜入思州举事的进展:
“百余囚徒逃到岩鹰峰,谭爷便说服董泰、张广登等人一起举事。他们在岩鹰峰休整一夜,第二天清晨从岩鹰峰南下,里应外合拿下位于盘龙岭东南坡的石砺寨;休整一天,将收缴粮谷分给乡寨贫民后,次日又赶在思州兵围剿而来之前,渡过辰水,袭夺南湟寨。他们在南湟寨着着实实打了一场硬仗,依仗南湟寨有利的地形,打退思州兵的第一波进剿,毙伤思州兵百余人,斩思州军将石胜坚等人,声势便立了起来。之后便又照计划分派人手潜往盘龙岭东麓的各个乡峪谷寨,号召奴婢、贫民跟他们举事造反。董泰、张广登等囚徒他们本身就是思州的逃奴或贫民,在各自乡里有着颇强的号召力,仅三天时间,就在南湟寨聚集两千人马,声势之大,在思州这偏隅之地,可以说是数百年未见了……”
使谭育良、赵直贤潜入思州举事,目的是为敲山震虎,能令朝堂之上的王公大臣们投鼠忌器,对广德府的逼迫不那么紧,但纠集奴婢、贫民举事,动辄成千上万人死伤,韩谦肩头承担的压力并不轻。
冯缭详细禀报过,韩谦又询问了很多细节问题,要冯缭、高绍继续保持随时关注思州形势的变化。
辰、叙、思、业以及黔中的羁縻州县,几百年来大小战事从来都没有中断过,但绝大多数的战事都主要是大姓势力争权夺地,裹胁寨奴、平民参战。
奴婢、平民举事,联合起来反抗大姓势力的压迫,虽然数百年来也未曾中断过,但规模都极有限。
真正有影响力,或者说令大姓势力畏惧、记忆深刻的平民起事,几百年来却没有几起。
这与湘西南诸州县相对封闭的地形有直接关系。
这不仅仅是诸州县与外界联络困难,州县境内的乡峪番寨之间,交通也极不便利,不同乡峪番寨间的平民、奴婢联系极少,很难形成联合举事的条件。
甚至杨氏所直接控制的诸多番寨,彼此奴婢联络也极少,基本上都捆绑在毕生劳作的土地上。
谭育良他们能在盘龙岭一呼百应,一方面是劫狱救出的囚徒,都来自思州各地,又通过贩私盐、坐监,产生较为密切的联系,一方面是叙州做了不少准备工作,暗中提供大量的支持,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大规模雇佣思州奴婢进叙州做工,短短一年时间内,不仅在诸寨奴婢的心里萌生出砸碎桎梏的种子,也促进他们之间的交流融合………
“现在声势是搞起来了,但两千人马里,能战的青壮却仅有五六百人。虽说后续他们还能召集更多的人手,但杨氏这时候也迅速反应过来,在加紧调兵遣将往南湟寨外围聚集。谭育良他们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将这些青壮有效组织起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高绍蹙着眉头,并不觉得谭育良他们成功迈出第一步,往后的形势就不会有曲折。
韩谦也是颇有担忧的点点头。
虽然目前董泰、张广登等人都推谭育良为首,树起天平军的旗号,但谭育良诸事并不能做到独断擅行。
起义军的中层武官,除了谭修群、谭丘、谭朗、谭文林等谭家子侄外,主要还是以董泰、张广登、张广利、董平、董庆等在思州地方上有声望的盐枭为主。
毕竟绝大多数起义军将卒,目前都还是他们拉拢过去的。
刁瞎子等叙州密谍作为谭育良邀过去助阵的“江湖朋友”,在起义军内部是受到一定的尊重,但还很难直接指挥对乡寨情愫有极深认同感及归属感的将卒,目前主要还是协助谭育良参谋军事、侦察斥候情报。
这与当初韩谦建立赤山军指挥体系时就直接从叙州调人任用,有着极大的区别。
这也意味着起义军短时间内很难克服兵甲短缺、将卒缺乏训练的弊端,目前主要靠将卒血勇及较高的士气支撑,但谭育良他们此时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思州兵镇压下,遭受挫折,士气就有可能受到重创,形势就会斗转直下。
这是韩谦绝不愿看到的场面,偏偏叙州短时间内还不能提供更多直接的支持,暂时也只能先坐观形势的发展。
“杨护奉思州刺史杨行逢之令,刚出虎涧关,正赶往辰中县求见大人。”这时候有一匹快马从林荫道驰入山中,走到山溪竹屋前禀告说道。
杨氏虽然不至于蠢到引狼入室,这时候就直接请叙州出兵助剿,但他们没有察觉到一切实际是叙州动的手脚,派人过来请求其他方面的援助,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杨护乃是思州刺史杨行逢的次子,兼领锦和县令,与虎涧关守将杨守义,乃是思州东部区域的主事人。
杨护亲自赶到辰中县来,冯缭猜测思州刺史杨行逢可能都已经亲自赶到锦和县坐镇了,跟韩谦说道:“要不我回县里去应付杨护?”
“不,”韩谦摇了摇头,说道,“直接将杨护带到山里来见我。”
杨护先派人到辰中县通报,他本人还在赶往辰中县城的路上,见韩谦这么说,冯缭便派人直接到半道去接杨护进山来见韩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