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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看着陈吾德的神情,分辨着此人的动机。
过了好半晌,他才不置可否地缓缓点头。
又看向户科左给事中刘不息:“刘卿,你是首倡,你也说说。”
虽说能证实揭帖跟其人无关,但奏疏始终是其人首倡。
刘不息闻言,有些局促地碎步出列,慌忙回道:“陛下,臣奏疏上已然说明了,辅臣子弟科考,有背祖宗成例,有违科场公道,有碍元辅名声。”
六科十三道,在大明朝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
他们品级并不高,给事中、十三道御史都不过七品官阶。
但与此同时,这一批人却在中枢的权力体系中拥有独一无二的地位。
地位之清贵,常与辅臣比照。
以七品之身便能位列廷议参政,就是明证——“天下事惟辅臣得议,惟谏官得言,谏官虽卑,与辅臣等。”
这群人有着设置议题、左右决策的完整廷臣职权,权势不可谓不重。
而对于议题不满意,他们的反对票也比别官来得更直接。
那就是弹劾!
下到士绅百姓,上到皇帝本人,统统都在这群人弹劾的范畴之内——对皇帝换了个说法,叫规谏。
至于弹劾中有什么大疏漏?
那不好意思,风闻奏事,哪怕是自己编的,也能推称“或曰”。
可以说,在拥有极高职权的同时,还拥有无可比拟的免责权。
纪律检查也就罢了,人事任命同样在科道言官的职权范围内。
譬如铨选“令在京五品以上管事官及给事、御史,各举所知,以任州县。”
亦或者考成“大臣自陈,去留既定,而居官有遗行者,给事、御史弹劾,谓之拾遗。”
甚至连免赋的权力,都是按照绯袍大员的规制——“凡翰林、吏部五品以下及六科、十三道。俱照四品免田五千三百五十亩。”
要实权有实权,要清贵有清贵。
再加上这一百五十人的总人数,称一声“大明议员”方是最合适不过。
众所周知,议员的存在感、权力、乃至政绩,几乎都是自于设置议题,科道们同样不例外。
对刘不息而言,他是隆庆二年进士,还有两年就五十岁了。
一把年纪,仕途上若是想搞出点名堂来,没什么比搞个大的更容易出成绩的了。
事关首辅的议题,便由此,被此人堂而皇之地端上了桌面。
刘不息一句话出口后,后续思路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语气越发沉着,语速也逐渐放缓:“臣深知陛下不喜臣等言之无物,空谈虚事。”
“但臣奏此事,乃八千举子关切之公平大事,乃国朝二百年频有成例可考之旧事,乃国家抡才储干、新政育苗之要事,言之切实,还请陛下明鉴。”
“臣斗胆,请陛下降明旨,禁辅臣子弟之科考!”
朱翊钧静静听着刘不息的陈情。
心中却思绪万千。
事情总是一体两面的。
自己讲道理这个优秀品质,如今也渐渐显露出弊端了。
这些言官都是一心为公吗?
难说。
否则之前官年的事情,怎么没一个揭发的?
你刘不息四十岁的老进士,登科录上三十四岁,借此补了给事中的好差事,怎么心里没有“大公平”了?
偏偏如今又是还站着科场公道的大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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