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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衍愣了一下,微微一笑,笑容又慢慢褪去。他放眼看向远处清江池的水面,默然良久:“息辕,你上过阵没有?”
“国主一封诏书,身为武士,就要上阵杀人,”息衍看着侄儿,“你说,是对?是错?”
奇怪的是,被踩的人居然一声也不吭。
“呵呵,”息衍对着侄儿笑笑,脸色忽然一变,“雷云正柯、叶正鸿、方起召、彭连云!”
长杆落进新主人的手中,真的变成了枪!车顶上的武士盘旋挥舞长杆,而后猛地一顿,长杆走出一条凌厉的枪线,直刺一名对手的面门。只是最简单的直刺,但是那名对手却畏惧得大吼一声,翻身滚下马背,根本不敢挡其锋锐。而后同样凌厉的两记直刺,又有两名对手勒马退后,不敢靠近。马车边只剩下长杆被夺的那名武士,他的身手在四名同伴中似乎是最好的,此时猛地跳起在马背上,借力也跃上了车顶,随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哦。”息辕抓了抓脑袋,没话说了。他和息衍虽然是叔侄,可是从小他就没有见过息衍,这个叔叔对他而言就像一个传说,直到息衍有一日忽然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相信这个传闻中的叔叔真的存在。要说息衍的父兄是谁,他还真的不容易联想到自己的家人上去。
“赌场输钱,就要输得起!”息衍脸上平添一抹怒色,看着地上的姬野,“输不起还赌,打死你是小事,坏了我的名声!”
息衍一步踏出将军府,门侧的阴影中立刻闪出了戎装矫健的影子。年轻人用锋利的眼神环顾四周,急匆匆贴近息衍耳边:“叔父,如何?”
主人沉思良久,点了点头:“明白!两万人马,拓跋在明日调拨完毕,粮秣车仗也是息将军所要的数目。若没有其他事,请恕拓跋要送客了。”
长久以来,拓跋山月总有一种感觉,他和这个行事为人波澜不惊的对手间,是被一种强烈的仇恨隔开的。息衍那双常含笑意的眼睛和拓拔山月相对的时候,就忽然地变了。
下唐国中人尽皆知,武殿都指挥息衍和上将军拓跋山月不合,拓跋将军府和息衍的赐宅“有风塘”相隔两街之遥,可是一对名将老死不相往来。今夜息衍忽然单身到访,拓跋山月惊讶不安,安排在中堂见客,却对息衍的来意不明。不过息衍离去前一句低语,让拓跋山月隐隐知道了对方的担心。看来局面微妙的时候,这两个对手也并非没有一致的利益。
但是拓跋将军府的茶,息衍还是一口未饮。
“哦,”息衍点头,“原来还有聚赌。不过姬野我知道的,素来都穷困潦倒,怎么会有钱输给你们?”
“世子身份贵重,我不方便处罚。剩下的,每人就罚俸三个月!”息衍竖起三根指头,“既然你们都喜欢强身健体,那么回营再各给我做十五日的苦力!”
息衍看着,摇头而笑:“上阵杀人,过马一刀,你还不知道对手的名字,人就已经死了。你是尽忠尽责,可是那人的亲人,却会恨你一世。”
“若是错,”息衍悠悠道,“那从我教你剑术的那天开始,我们都已经错了……”
“没有。”息辕摇头。他看得出息衍是在出神,他自幼就跟随叔父,还没有亲临战场,这些事情没有人比息衍更清楚,本不必有此一问的。
而黑马背上的武士,竟然是空手。
姬野咬着牙齿,冷冷地看了看雷云正柯等几个人,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新来的一骑落地驰出几步,在远处停了一停,年轻武士忽然发现不对,遮住脸一夹马腹就要逃走。
“将军,”还是雷云正柯更多一份胆量,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聚赌按照军规,不过是罚俸一个月,斗殴也不过两个月,为什么还要我们做苦力?”
“离国赤旅雷骑,乃是天下的雄兵,息将军已经准备好了?”主人打破沉默。
他是携着全身重量,凌空鞭击而下!
马车驰过一棵垂柳,息衍忽然笑道:“好,胜负已分!”
息辕微微松了一口气。息衍和拓跋山月,两位名将在下唐共事十二年,竟没有一次单独见面,而外人都以这两人为政敌。虽然息辕也不明白两人到底有什么隔阂,但是他是息衍的侄儿,不加思索地就把拓跋山月当作了敌人。他察言观色,又觉得拓跋山月阴冷少语,恐怕是心机很深的人。所以今夜息衍忽然说要独自拜访拓跋山月,息辕心里担心,如临大敌,不但自己全身武装潜身在府外观察,而且秘密传令鬼蝠营精悍斥候二十五人,携带硬弓躲在一条街以外等待号令。但凡有一点异动,他对空放出飞火,就要杀进拓跋将军府救驾。不过此时息衍连根头发也不少,息辕也不会贸然将全部人马亮出来给叔父看,便当是没有了。
息辕脑子里忽地一亮:“难道是叔叔的父兄从军,跟拓跋将军对阵,被伤了?”
“那,是错了?”
持着长杆的武士却并未获得全胜。就在他和持剑武士对峙的时候,剩下的两骑已经扯着一根长绳的两端旋风般追上。他一落地,就被长绳紧紧锁住。两骑引着长绳围绕他奔驰旋转,最后猛地一拉,将缠成线轴一样的人扯翻到地上。
几个武士扑上去围住无力反抗的对手。几个人对视一眼,一齐抛去手中的武器,抬起脚对着那人狠狠地踩了下去。那几名武士都穿着硬皮长靴,下脚毫不留情,一边踩一边怒骂:“你逃啊,起来继续逃啊,踩死你个狗杂种!”
“这不是臣子该问的问题。既然出仕于诸侯,就只有奉诏讨逆。拓跋将军应该明白我的处境,国主直接派人送兵符给我,而不给我见面的机会,是暗示我不必多说。”客人淡淡地回应。
“也好,”息衍道,“我们下唐积弱已久,尚武之风不盛,与其把时间花在青楼妓馆里,倒不如舒展筋骨,研修武学。”
“段大人好……”息衍抱袖长拜。
停马在远处观望的息衍悠然点燃烟杆,颇自在地抽了一口,微笑着看向满脸惨白的侄儿:“息辕,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息衍轻轻地笑一声,翻身上马,跟着受惊的车马急追。息辕心里叫苦,却也只有紧跟在后面。
息衍牵着马缰,忽然对侄儿道:“我们走回去吧。”
“将军,”这次竟是地上的姬野说话,“那我可打赢了,为何也做半个月苦力?”
在半空中能运用这样一招横斩,黑马武士的灵活和柔韧绝非常人,而更难得的是身在半空,毫不畏惧的那股冷静。息衍背着手仿佛看戏,却不曾注意旁边侄儿的脸色惨白,仿佛看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无礼?”息衍一挑眉。
“难道出征这件事是国主自己下的决心?”主人抬起褐色的眼睛,直视来客。
“姬野为何抢你们的钱?”
主人独自端坐在堂中,看着客人留下的一盏清茶。满满的杯盏,客人一口也未饮。
八月初三,已是初秋时节。秋风渐起,街市两侧的草木上已泛起苍苍的秋色。更夫一声声梆子传来,倍添秋愁。
息辕神色惨淡,悄悄指了指那辆被姬野斩裂的鸿胪寺马车。
车顶篷上的两人分别持着长杆和利剑,在马车奔驰的颠簸中对视。长杆在长度上占据了优势,不过对手手中是一柄泛着青气的名刃,双方各有顾忌,一时僵持起来。
息衍扭头过去,脸上的笑容忽地像是被冰冻住了,慢慢地,笑容中添了一丝苦意。那辆暴露在月光中的马车上,正是鸿胪寺卿段琛岳赤|裸着身子瑟瑟发抖,身边坐着一名细腰粉腿的赤|裸女人,正是南淮城青楼中有名的艳姬素小秋。
吕归尘一哑,低下头去,忽然没了下文。
“自从他成了我的学生,我的麻烦是一天比一天大了。”息衍回头狠狠地瞪了姬野一眼。
“还有我们姬野少将军?我这个侄儿,是你的死党,刚才颇是担心你的安危,现在脸色还不对呢。”息衍微笑着看着地下那个“线轴”。
声如雷霆,惊得几名武士抬脚悬在半空,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们转过眼看清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时,周围静得可以听见一根针落地。
远处又一骑骏马闪电一般逼近。息衍转眼看去,马背上的年轻武士满脸惶急,操着一柄连鞘的长刀。赶来的年轻武士只看清街边几个戎装的武士围着一个被绳子死死缠住的人,想着朋友无疑是被擒住了。也来不及分辨在场众人的身份,他一骑逼近,猛地提起马缰纵马跃起,在半空中长刀连鞘挥下,首先是取息衍的肩膀!
下唐国,南淮城中。
“什么如何?”息衍责怪地看了侄儿一眼,“无事,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何事啊?”许久,息衍不动声色地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