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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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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碧空佝偻着背,扶着旗杆而立,像是一个居于山中的老人扶着古树眺望,骑军带起的大风把他一身灰袍吹得呼啦啦作响,他显得平静、孤独、又苍凉。面对来势汹汹的铁骑兵,他没有丝毫畏惧的神情,隔着几百步和阿苏勒对视了一眼,而后转过身,背着手,围绕着苍狼旗漫步。

他们曾经自负勇力,但是在这股简直能摧毁天地的伟力面前,他们就像雷云中飞翔的两只鸟儿,听着耳边不断的雷鸣,无法挣扎,不知何时就会死去。

北都城里,比莫干还在等消息。

远在三百步外的本队也同样被热风波及,阿苏勒被那道热浪迎面击中,瞬间无法呼吸,吸入的热气像是烙铁一样烫得他五内如焚。

他回忆着涩梅谷口和离国雷骑相遇的那场战斗,那是东陆名将和骑兵霸主之间的经典战例,雷骑军以名闻天下的“两段冲”在大约五百步的距离上发起了猛攻,红潮滚滚,势如破竹。这是他唯一一次骑兵实战的经验,他在揣摩距离,犹豫着何时开始“破箭”,这是“碎箭之阵”的第二步,由他亲自领兵。

“哈勒扎……”阿苏勒紧紧地抱着他,脑海里是十年前那个演武场上和姬野试手的男孩的身影在跳着。

不花剌看着阿苏勒也拨马离去,抚摸着透骨龙的长鬃,长长地吐息。

“我带人冲上去!”哈勒扎从马鞍上摘下他的锥枪,“大那颜不要靠近!”

东陆离国的“两段冲”在草原上被重现,一万人分作前队五千人和后队五千人,中间相隔数百步,直取黄金苍狼旗的位置。

“射!”巴鲁喝令。

他并不担心,他也无需担心。他的老师是息衍,东陆战阵最强的人之一,那个曾在天启演武中震惊皇帝的少年天才,那个总被用来和风炎时代李凌心对比的名将。阿苏勒对于自己的师承充满了自信。

朔北骑兵阵的中部迅速变得薄弱,左右两翼却集中了最快的战马和最精锐的骑兵,如同张开又拢起的鹤翼,避过了青阳骑兵精悍的左右锋,从中军中部猛地插入。

山碧空举起双手,对着天空吟唱,没有人能听懂他在唱什么。他脚下的图腾中有光焰升腾,围绕他盘旋,随着他每一次呼吸更加幽长,那光焰高得越过了旗杆顶。

“我不是为这些事烦心,”旭达汗拨开贵木的手,压低了声音,“我们这些流着朔北血的人,原本就只能做看客。”

“急于杀死我么?”呼都鲁汗低声说着,抬头看了看自己那面织金的大旗,“还是我的旗帜太耀眼,就像灯火那样招蛾子?”

他知道这样的战术会让多少人死去,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需要有一个人,趁着山碧空两次施术的间隙冲到他身边,劈下一刀。

此刻从北都城的城墙上往下看去,青阳军前部的“箭镞”忽然裂开,九王部和木亥阳部的骑兵们分别向着两侧挤压朔北骑兵,扫荡开一条几十丈宽的道路。“破箭”了,飞虎帐蓄积已久的杀气喷薄而出,大那颜阿苏勒·帕苏尔一骑当先,一万个披红氅的男人随着他拍马舞刀,纵声咆哮。

他们距离远处的白夜苍狼旗还剩下三里的距离,那里只有三千匹白狼。

阿苏勒对着灰白色的天空大口地呼吸,想把心头压着的沉甸甸的石头搬掉。

“世子,危险!敌军从正面突破了!”护卫武士提醒他。

“那些是白狼么?”阿苏勒遥遥指着北面。

这世界被作为战场而创造,注定要浸满鲜血,无论多么努力地守护它,终究都不能结束战争。

“杀!后面没有我们的路!”左锋的九王咆哮着,用两柄战刀在头顶敲击,发出刺耳的轰响。

“我知道,你看那里。”阿苏勒脸色微微发白,指向远方。

“前天我在城墙上跟将军说的,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每个人都知道我们要采用‘穿心’战法,却不知道最后一击是将军。”阿苏勒低声说,“知道的只有你和我。北都城里一定有内奸,但是这个消息不会泄露,除非内奸是你或者我。”

他距离呼都鲁汗的黄金苍狼旗,还有两里半的距离。

阿苏勒的脸色苍白,嘴唇微微抖动,摇了摇头,“不能回撤。”

“你做得很好,很多年没有人能伤害我的身体了。”山碧空拔出了两柄锥枪扔在一旁,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桑都鲁哈音,带上世子的旗,我们离开这里。”

那是阿苏勒大那颜的一个伴当巴鲁,如今已经是北都城里出名的武士了。

“嗯,最好敌人没有察觉前,我们已经逼近他们的营地,这样他们来不及设置什么埋伏。”阿苏勒说,“营地的位置绝对可靠么?”

“这种局面下仍旧要在万军中刺杀狼主?”不花剌微微点头,“好!”

他掉转马头奔向自己三千虎豹骑组成的本队,其他将军也各自散去,只留下阿苏勒和不花剌并骑而立。

“拿下狼主头颅?”斡赤斤家主人吃了一惊。在草原上,有人会想着如何击败朔北大军,但是取下那个魔鬼般男人的头颅,令人有一种近乎弑神的恐惧,是他从未想过的。

哈勒扎呆呆地站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名骑兵在他面前一丈的地方生生被火焰吞噬了,火焰涌出的一瞬间,他全身的皮肤开裂,鲜血迅速地汽化,下一瞬间,他就被火焰中的巨力炸开,身体的碎片四散溅落。哈勒扎是一个天驱,他在下唐军中的老师曾经向他讲述过这些黑衣教士的种种可怕,但当他真的看见,他还是惊呆了,那个吟唱着舞蹈着的山碧空仿佛握住了神的权柄,正无情地惩罚世人。山碧空的神色淡定,目光平静,面对这一切的血腥,他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罪恶,只是忠诚地执行他的使命。

因为每个人皆有自己的位置,也许下一刻,你自己就会死去。

“怎么办?是疑阵么?”

“世子……哈勒扎这辈子能死得像个英雄,都是因为能跟世子去东陆,成了天驱。我做梦还能想起我们骑着高头大马,进南淮城的那一天,那么多人夹道欢迎我们,那么多的旗帜,兵器,那么多穿绫罗绸缎的贵族站在我们马下……真是威风啊。”哈勒扎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笑来。

不花剌坐在自己的帐篷里,轻轻地抚摸着新弓的弓弦,等待着那声音。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穿好甲胄,给木黎留下来的那匹透骨龙喂足了草料,把木黎留下来的狼锋刀插|进自己的刀鞘,用破甲箭装满父亲传给他的箭囊,给一张新选的好弓紧好弦,上好油。他随时可以冲上战场,只等夔鼓敲响。

他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脚下,围绕着黄金苍狼旗,脚印组成了完美的图腾。他缓慢地呼吸,那个图腾隐隐地一闪一灭,渐渐和他的呼吸节奏吻合。

“我是个青阳人,可是为了天驱的信念,劝大那颜死守北都城,结果死了这么多人,不知道算不算背叛了自己的族人。我也知道大那颜心里很犹疑,要打仗对你很是为难……所以来之前我已经下了决心,就算我死了,也要为大那颜杀出一条进军的路……总算做到了……”他的喉头颤动,全凭声带在说话,“我不是大那颜那样有本事的人……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

阿苏勒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

阿苏勒带马闪过的瞬间把影月转到左手,右手把一个来不及闪避的朔北武士从马上直抓了起来,用力向一侧抛出。短暂的哀嚎声后,那个朔北男人消失在飞虎帐骑兵的铁蹄下,阿苏勒心里微微有些不忍,继而惊得拉住了马缰。

左右锋同时和朔北部骑兵冲撞上了,男人们在飞溅的雪尘里咆哮着挥舞战刀。

阿苏勒看见队伍中的九王头盔已经不见了,披散着头发,嚎叫着挥刀。他对这个叔叔有心结,因为是他把整个真颜部灭族。但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何以名为“青阳之弓”,他也曾像一个普通的武士那样用命去换取功勋,挥刀砍杀。

这是一支要贯穿两只雄鹰的利箭,已经离弦,再不回头!

这在阿苏勒的预料之中,地势更高的呼都鲁汗也可以轻易地发觉这个阵形变化。他们不难猜到左右锋的骑兵更加精锐,而中军的训练远远跟不上,正是青阳军的弱点。

“不能停下,”阿苏勒长刀虚劈,“我们距离黄金王和狼主都不远了,我们不能停在这里,九王说得对,后面没有我们的路。”

“附近没有发现埋伏,”斥候回报到阿苏勒面前,“但是朔北人的骑兵已经从后面追上来了!”

一万双眼睛都在看着山碧空,这是一对一万的凝视,山碧空的目光平静坦然。

一切都和息衍在成帝三年那次阵法课上的说法吻合,这个被故意暴露出来的弱点在骑兵对阵时一定会吸引敌人两翼包抄。而息衍也曾假想过他只是耳闻从未亲眼见过的狼骑兵,在阿苏勒都不知道这支骑狼的军队是否真的存在于草原之上时,息衍就断言它们不可能被用来作为正面冲突的力量,因为他们太珍贵,经不起损失,而那些巨狼驮着人又缺乏久战的耐力,所以他们势必被用作奇兵。

不花剌跳上马背观察远处,一一点数那些黑影。他心里涌动一股难言的不安,阿苏勒说得没有错,以往城外吃尸体的狼最多只有百十匹,而此时那里游荡的影子至少有两三百,而且还在增加。黎明已经到来,天空一片暗白色而草原一片漆黑,地平线渐渐地清晰如刀刃,不花剌亲眼看着一匹又一匹驰狼的影子跃上地平线,加入那个啃食尸体的狼群。他估计狼群的数字已经超过五百匹的时候,意识到出了问题。

阿苏勒抱着哈勒扎,觉得他真的死了,这才轻声说,“依然在。”

山碧空完成了又一次冥想,深深呼吸,再次挥袖,阳昊之井再次爆发,灼热的力量把方圆一里的所有积雪都融化,热水汇成小溪,汩汩地流淌,露出下面结冰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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