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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归家时,还带了一箱子书籍,不过,大婚过后,他估计还得在家呆一段日子,因此,准备在家温习。
他没经过什么风波,至少,他在大部分时间里,只需要埋头读书,不谙世事,用不着和大老爷一样,整日愁眉苦脸,风雨里奔波。
有的时候只要他想要,老天爷就好像有了感应,送到他面前。正如那位顾小姐,也用不着他受什么磨难,自有大好姻缘等着他。
林宝珠还得说,这偌大的林府,未来也是由他继承,在这点上,他又拥有了嫡长子的优越。
且他娶得这位小姐,聪慧贤明,又有容人之量,可以说是天赐良缘,完美无瑕。
在这点,就连宝蓝也羡慕,世上再也没有比他还幸运的人。再有,听书院的山长说,他近来学业进步飞速,隐隐有突破之势,下次若参加科举,必有喜讯传来。
众人欢喜,因此在准备贺礼之时,费尽心思,搜寻了好些奇珍异宝,谁都愿意在这样的日子,讨个吉利,只为了沾沾他的喜庆。
林宝珠送的是牡丹水晶糕,从荣斋堂订购了一百朵,朵朵鲜艳,造型各异,有含苞欲放,也有娇艳欲滴,色彩缤纷,惹人艳羡。
仿佛春色也来了这场婚礼。
大婚当日,宾客齐聚。有司仪唱揭,敬天地,敬父母,最后夫妻对拜。你敬酒来,我拜喜。又是喜娘搀扶,送新娘入新房,众姊妹齐闹洞房。
红抱喜临门,凤凰展彩堂,金球辉影照,丽影瑶池舞,情深双高飞,龙鱼永得水,心心相互印,银燕抱福来,喜鹊报佳音,永结喜同心,百年偕好合,良辰添美景。
十全十美。
林元德喜不自禁,饮了一杯又一杯,胸前的红绸子也让他拉歪了,脚步虚浮。他是个孝顺上进的孩子,自小受着孔夫子的教诲长大,从未对任何事任何人产生愤懑埋怨,且感恩生活的富足,从不看低任何人。他谨守着君子的礼仪,不听闲事,不听闲话,专心致志读书练字。
上天对他的眷顾,如此显眼,因此,一生之中,他从未有过不知满足的时刻。他喜爱赵香香,喜欢顾云浓,也喜欢府里的兄弟姊妹,孝悌父母,感恩朝廷,是个端厚知礼的翩翩公子。
林宝珠看着他,饮了杯酒,心中无比欢快。
尽管元德有时过于老套,但是,再想去找个这样老套的人,怕也是难找。
他有着众人没有的优点,可以说,微乎其微地,人们已经没有这个耐性去了解这样的人,自然也不懂这些优点有多么难得。宝珠可以花上数个时辰,去理解元德的每句话,然后又用数年的时间去遗忘自己的理解。
在这个过程中,她才逐渐明白,这桩婚姻的可贵之处。
世上能有多少神仙眷侣,能够彼此牺牲,彼此包容,彼此理解,并且毫无怨言呢?
她总是埋怨谢照秋的粗心大意,浑浑噩噩,也讨厌自己的闷不作声,心思狭隘。她有大半的时间,只有自己,只有林府,只有未来,却从未考虑过,和谢照秋的生活。
她谈不上喜爱,自然也谈不上厌恶。
可是今日,她难免有了羡慕之情。
到了晚间,宴席即将完毕,月移照影,她看见谢照秋正在那苦思冥想,闷闷不乐。自上次宝珠将他赶回家,他就日夜忙着帮谢老爷送货,就连林府发生大事,也因在外地没来得及归家。
他坐在那,不久前,还谈笑风生,喜气洋洋,这一会儿,又皱眉不语。宝珠上前,问道:“大喜之日,这是做什么”
他瞧见宝珠,自然是欣喜万分,眉开眼笑道:“我正想着昨日的进货呢,对方还欠我几十两,他要怎么还?”
“你倒也开始在意这几十两的事情。”
“那是,那是,为了娶你,我自要做好万全准备。”
宝珠听他油嘴滑舌,又开始心中不满,下意识回道:“不娶我你也要做这万全准备,何苦说为了我?”
他嘿嘿一笑,没当回事。
说着,他拉着宝珠坐下,倒上酒,兴致昂扬道:“我想了想,到时咱们成婚,应该请上许多人,晏家、韩家、田家”
“你自去安排就是。”
她无所谓地摆弄衣袖,暗自偷笑:“你爹也说要等你自己赚了银子,自立门户,这才许你成亲,怎么现在还提起这事?”
谢照秋喝茶掩饰:“快了,快了,你等着。”
两人聊了好一阵,这才分开。
夜晚沉静如水,院中紫丁香纷纷坠落,满院子铺展。她独自走在院子里,静静地欣赏着院中美景,那轮满月倒映在水中,恰巧有一只锦鲤,摇头摆尾,冲淡了月色。
她手执团扇,轻轻摇动,一双燕子绣满扇面,展翅欲飞。
她已经习惯了在这的生活。
快也罢,慢也好。她渐渐爱上了这种安静,不必为了遮掩,显得聪明活泼,也不必为了争强好胜,而事事和人争执,更不必为了金屋银屋,疲于奔命,寝食难安。
这一潭湖水,一尾蝴蝶鲤,一株紫丁香,便是所有,倾尽所有,也难寻觅。
从前,她总是期待着老爷夫人的喜爱,如今,她倒是放下了这种执着,只关注着水下的倒影,究竟是模糊了,还是越发清晰。而通常,这种分界是不明确的,她只有在触摸到边缘时,才有了微妙的反应,这是很自然发生的一件事,不是她强迫着去发现,去实践。
每当她有意识地去做,这件事就会产生难以想象的痛苦,类似吞下千万根毒针,在喉管处冒出血液。可当她坐在池边,感受着夜风拂面的清新,这种深厚感情达到了极致,对于生活生命澎拜的热爱,对于万事万物的憧憬崇拜,它不来源于任何人,任何事物,它来源于内心的满足,就像生命终于到来的馈赠!
又有什么比得上永恒不变的星辰?磅礴壮阔的自然?和谐友爱的朋友呢?我们在孤独之中长大,在历经各种关系之后消亡。我们赤裸裸走近世间,不着一缕离开;我们享受了如斯美景,也在美景之中困顿不前;我们向往超脱,却往往自陷泥沼;我们将自己当作完美的个体,却事与愿违,只有残缺不全。
那条蝴蝶鲤跳出水面,之后,又淹没在潭水之中。
太难忘了,林宝珠感叹,一切都未曾过去。
想到这,手中的团扇掉落入水,只剩下她的一声叹息。
岁月,令人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