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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媪和春娘吓了一跳，忙又上去，左右拽住了他。
这小妇人实在太过美貌了，叫人过目难忘，方才第一眼，她便觉得从前仿佛见过似的，这会儿见她朝自己笑，终于想了起来。
“皇帝还是先去歇一会儿吧！等孩子生完，你再回来！”
彼时，头顶明月当空，远处山峦起伏，平原卧野，脚下的黄河，流水汤汤，山风袭衣，袖袂飘荡，月影之下，魏劭紧紧地揽着倚他而立的小乔，心潮澎湃，忽朝远处放声大啸：“上邪！我欲与卿同老！生生世世，形影相随！大河纵有涸流日，我心亦不可夺！”
黄河巡行已尾声，原本就要回洛都了，两人忽得知乌巢渡就在前头，想起当年小乔南下回娘家魏劭去接她扑空，回来路上，两人在渡口那间客舍里回眸相遇的旧事，忍不住特意寻了过来。
“嗳！嗳！陛下！”
在匈奴人的习俗里，男女定亲之后，女家之母便会收到来自男家的这样一件坎肩，以表达对她将女儿辛苦养育十六年后出嫁的感激之情。
小乔从她膝上直起身子，仰脸望着她。
魏劭恍若未闻。
女主人看的呆了一下，回过神来，忙上去招待，听的他二人连同一同而来的随行今夜要入住在此，局促不已，慌忙点头，将他二人带到一间最是干净的客房，再三地擦拭桌椅，殷勤招待，最后退出来时，忍不住又看向那貌美小妇人。
徐夫人笑着抱住了她，轻轻拍她后背哄她，仿佛她也还只是一个孩子。
这回终于能够陪她了，他感到无比的欢喜。见徐夫人也赶来了，忙上去亲自搀扶：“祖母，蛮蛮要生了！”
“祖母！蛮蛮舍不得和你分开！”小乔哽咽了，情不自禁扑到了徐夫人的怀里。
魏劭就这样，怀着激动又期待的欣喜之情，和徐夫人一道，坐等小乔生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蛮蛮，辛苦你了。”
门里忽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之声。
除了丈夫，那里还有她的儿子、女儿、孙辈的回忆。
白天，客舍里的最后一个旅人也走了，一天里再无人进门。
随着更漏时辰一点一点的推移，他开始坐不住了，面上笑意渐渐消失。
当着产婆们的面，他低头，在他皇后的额头上印了一吻，心里涌出了满满的幸福之感。
当时他也未多想，抱着已经累的昏睡了过去的小乔，眼睛一闭，自己也睡了。
魏劭和小乔相视一笑。
这一年的九月，乌珠屈单于的使者团到了洛阳，朝廷与匈奴缔约，双方以桑干河为界，约定互不侵犯，并在边界开设多个榷场。匈奴贡良马，大燕遣返数年前上谷一战的数万俘虏。
她停住了。
魏劭依旧磕头苦苦挽留，小乔望着徐夫人含着慈祥微笑的面容，渐渐却若有所思。
皇后产期临近，宫里一切预备本就已经早早做好，皇帝这一声吼，整个光华殿立刻苏醒，灯火齐明，宫人去嘉德宫报讯。
女主人侧靠在破旧的柜台边打着瞌睡，忽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车辚辚之声，知坐马车的不会入住自己这里，了眼，便又继续瞌睡。
魏劭终于寻到了当年的那座山丘，握着小乔的手，两人再次一道攀到了丘顶。
……
好几次，若不是钟媪和春娘阻拦，他差点就要闯进去了。
“你们到底会不会接生？让我蛮蛮这么痛！”
魏劭径直来到小乔身边，低头凝视她布满汗珠的一张苍白脸儿，并未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徐夫人低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秀发。
女主人呆了一呆，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啊了一声：“老身想起来了！多年之前，夫人和郎君曾因渡口封冻，住过老身这里！”
虽然才刚出生，但他却已经有了高高的鼻梁，长长的漆黑睫毛，在母亲的怀里轻轻地咂着小嘴，模样可爱极了。
俘虏被遣送归回的那日，除了战事，已寂寞流淌了百年的桑干河畔，到处都是呼爷唤娘声，亲人见面泪流满面。乌珠屈以自己的名义，另外又向太皇太后敬献了一份厚礼，内中有一件名为“哈莫”的以裁剪好的十六块羔皮缝成的坎肩锦袍。
此刻被她提醒，想起昨夜的那一声似是自己下意识所发的满足叹息之声，再想到昨天做的那个逼真至极、犹如他亲身经历过的白日之梦，魏劭心里忽感到一阵不安。
被她取笑，魏劭起先讪讪的，再想到梦里的荒唐，自己忍不住也哈哈大笑，搂她入怀，咬着她耳朵说，天机不可泄露。
当夜，魏劭和小乔在这间破败但干净的客舍里，度过了一个极其美好的夜晚。半夜，两人还舍不得睡去，魏劭抱着小乔，两人并肩坐在窗前，叽咕私语，回忆当时的情景，连那时候两人的相互防备和猜忌，此时想起来，都觉得分外的甜蜜。
魏劭醒来，见她捂住肚子蜷缩成了一团，大惊，弹坐起来滚下了龙床，连鞋都没穿，赤脚跑了出去大声嚷：“皇后要生了！”
月光之下，马儿扬蹄，橐橐声声，身后的不远之处，一行暗卫无声随行。
徐夫人仿佛陷入了往事的回忆，半晌，叹息一声：“蛮蛮，你的祖父去世之前，曾给我来过一封书信，忏悔他当年所为，以甘愿堕万劫地狱之咒，乞他死后魏家能放过乔家。祖母亦恨你祖父背信弃义，令祖母痛失了儿孙。只是生逢乱世，何为正义？王侯将相，哪个手上没有人命？哪个又不曾令他人|妻子失去丈夫，儿子失去父亲？人生而在世，须知本就不尽然公平。人死更不能复生，即便灭了你乔家阖族，已经造成的伤痛，又岂能因此而减去半分？然，倘若能借这机会化解仇恨，令劭儿摆脱心魔，化解执念，余生不再在哀悼中渡过，我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次日早，帝后出洛阳，一路顺利护送太皇太后至无终城，陪三日后，徐夫人催促，两人终于不舍地辞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