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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淑仪送柳青青,吴剑男上了马车,车夫抽打马儿,马拉动马车缓缓前行,婢女,婆子跟上了马车。四周的景物缓慢移动,路边的树木摇曳着枝头,叽叽喳喳鸟儿鸣叫声不时传来,右前方阁楼里窗户敞开,一个容貌美丽的女人站在窗户边,她吃着水果,向这边看过来。柳青青把车窗帘合上,倚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皱紧了眉头。在她对面,吴剑男低垂着头,双手握紧在一起,他的手指揉捏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母亲,”他说。“孩儿并无大错,母亲为何大动肝火?”
柳青青没有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像是毛刷子一样眨动,她把头颅仰靠在靠背上,她的面色沉郁,“你懂什么?”她说。
“孩儿不知,请母亲面授机宜。”
“如今你父亲如日中天,朝中权贵明面上奉迎你的父亲,背地里少不得使坏,如果你在杨府失礼之事传了出去,朝中某些权贵必定以此为由刁难你的父亲。”
“母亲,谁如此胆大,敢刁难我的父亲?”
柳青青睁开眼睛,紧盯着吴剑男的眼神里流露出忧郁,“陈宜中。”
“母亲,我们又何必留恋官场,大不了我们不做这个官。”
“大宋体制勋贵承袭,你是贾似道的儿子,你父亲若是失去势力,你恐难再在朝廷中立足,今日杨府之事,我不为别人,正是为了你。”
“母亲孩儿愚钝,不明所以,今日杨府之事,乃是些许小事,何以影响到我的父亲。”
“你父亲名声在外,朝野之中多有谤议,如今就有权贵在当朝皇帝面前说你父亲的不是,说你父亲是蟋蟀宰相,皇帝面前的奸佞小人,又诟病你父亲击退蒙古大军之事乃是巧合。若是有人利用你顽劣一事再生事端,现在如今你父亲还有价值,若是没有价值,我恐怕日后你连做一个普通百姓的资格都没有了。”
“母亲深虑,孩儿佩服!”吴剑男说。
柳青青摆了摆手,长叹一声,掀开车帘看向窗户,街道上人群纷纷避让,他们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马车,有的男人只看见柳青青容貌,他的眼睛就再也没从她面孔移开,柳青青合上车窗帘子。
她长叹一声,“你这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们母子连心,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日后也不想再活。”
“母亲……”
“吁吁……”车夫叱咤。杂乱的脚步声,叫喊声,金属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吴剑男拉开车帘子,探出头去,他看见前方的巷子里,一个身穿白色长袍,手持一把利剑的老女人,带着两个顽童,一群白衣壮汉正向前方的仪仗队冲去,前方手持鎏金紫光公,右路安抚史牌匾的衙役并没有慌乱,而是像是木头一样站着不动,中间的一顶华美八人抬大轿车帘拉开,一个面容消瘦,眼窝深陷的老人探出来,八抬大轿四周的四个和尚手持长棍迎着白衣老女人跑来。百姓们纷纷躲避,有胆大的百姓站在路边观望。
一个和尚挥棍指向老女人,“你是何人?为何冲撞贾大人仪仗!”
老女人说:“我乃是明教白莲堂堂主,今日前来就是要诛杀朝廷奸佞贾似道!”她跑到和尚近前,挥剑就向和尚刺去。和尚拨开她的长剑,挥棍向她面门砸来。
老女人身形一闪,挥剑再刺,其余三个和尚纷纷围拢过来,乱棍齐下,随后赶来的白衣壮汉,童子,不断劈砍着四周的衙役,喊杀声,兵器撞击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人影快速闪动,地面尘埃扬尘而起,很快就遮蔽了他们的身影。
“前方就是我这一世的便宜老爹贾似道?我不可能让我这一世的倚仗挂了呀!”吴剑男这样想,他跑出马车,柳青青一把拽住他的手,他甩开手,跳下马车,向着前方跑去。
柳青青想:“这孩子怎么如此胆大执拗!”
吴剑男冲入尘埃中之中,他看见白色人影闪动,棍影紧随白色人影而至,他向白色人影跑去,一道强劲的真气向他袭来,他身子轻飘飘的往尘埃外飞去,白影紧随而来,棍影纷纷向白影砸来,一阵叮叮当当金属交鸣之声响起。棍影纷纷散开,吴剑男只觉后脖领子一紧,待他回头看时,正看见白衣老女人抓着他脖领子轻飘飘落到地上。四个和尚纷纷向她冲来,白衣壮汉也向老女人围拢过来。
“莫相逼,放老女人离去!”贾似道呼喊。
四个和尚纷纷后退。老女人把长剑横在吴剑男的脖子上。她看着贾似道,“这个杂种,可是你的野种?”
贾似道面色顿时阴沉,眼珠转了转,“天下人皆知我家中有悍妇赵姬,”他吼,“我儿子今年已经长大成人,那有这等小娃娃孩儿?”
老女人说:“世人皆知,你贾似道奸佞狡猾,你可是在诓骗我?”
“你若是想杀害无辜,请你自便,不用通知我,我会帮你传颂美名!”
“无耻!”
“总比你以侠义之名,伤害无辜要强。”
老女人一把推开吴剑男,四个和尚,四周衙役纷纷向她涌来,喊杀声,沉重的步伐声交织在一起,宛若菜市场一般喧哗。她挥手又抓住吴剑男的脖领,四周街道传来铜锣声,叫喊声:“前方有刺客,刺杀当朝命官!”街头巷尾手持兵器的官兵向这里奔跑。
老女人咒骂:“贾似道,你不得好死!”然后拎着吴剑男纵身跃到房顶之上,两个童子紧跟着她跳到房顶,其余壮汉向纷纷散开各自逃命。
柳青青看到这一幕,她急忙下了马车,她推搡开人群,向前方八抬大轿跑去,待她跑到八抬大轿前,再看时,老女人的身影就像是纵跃在屋顶一抹白影越来越渺小了,“老爷,”她哭述。“平儿,可是你的骨肉啊?”
贾似道说:“形势危急平儿为何冲来?”他看向老女人,老女人已经在视线尽头。
老女人纵身跃下屋顶,落在小巷子里,挥手点了吴剑男的哑穴,两个童子紧跟着落到她的身边。
一个童子说:“圣母奶奶,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把这杂种捆了,弄回洞府去。”老女人说,把白色长袍脱下,再反穿在身上,反穿的长袍竟是乞丐白衲衣,她再把头发弄乱。此时俨然一副乞丐打扮了,她看见四下没人,佝偻着腰身,向巷子外走。
两个童子如她一般,反穿衣服,露出百衲衣,再把头发弄乱,然后为吴剑男套上一件破衣,架着他跟上了老女人,他们走出巷子,两个童子雇佣了一辆马车,路口遇见盘查士兵,童子只说马车上是得了天花的病人,士兵不愿细查,放他们过去,他们一路就出了城。然后辗转到了天目山时,天色黑沉。
老女人站在天目山高峰之上,俯瞰临安城。黑云缭绕,临安城宛若镶嵌在大河边上的明珠,她皱紧眉头,瞪着眼睛盯着临安城,咬紧嘴唇。
一个童子问她:“圣母奶奶,我等先回洞中?”
老女人说:“你等先回!”
两个童子扛着吴剑男向山崖下走。
老女人紧盯着临安城一会儿,突然仰天长啸。她凄厉的长啸声在山谷中回荡,四周山林中惊起的鸟儿成群结队地向黑沉的夜幕飞去,片刻后她大叫:“贾似道,老媪一定杀了你!”她抽出宝剑指向远方的临安城。“下一次,老媪宝剑之上不沾染你的鲜血,老媪就自尽而亡!”她继续吼。看着宝剑剑身,宝剑剑身上映衬着她的肖像,她的这一张脸苍老充满皱纹,她花白的长发随风飘飞,她消瘦的面容上,五官立体,一双精光暴射的眼睛中透露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她站在悬崖边上,久久不肯离去,直到夜幕更深沉,她才回到洞府之中,等到第二天,她大清早一起来,又会回到悬崖边上,凶狠地眺望远方的临安城,等到太阳初升的时候,她会大叫:“让我的宝剑沾染上贾似道的鲜血!”然后仿佛看到了宝剑上有贾似道的鲜血一样,她会盯着宝剑剑身,哈哈地狂笑一阵,紧接着她会像是疯子一样,挥舞着宝剑,大叫剑术名称,熟练地演练一套剑法。……第三天,第四天她都会站在悬崖边上,眺望远方的临安城,直到第六天她病了,她才不到悬崖边上了。
她躺在草垫子上,四周洞壁上悬挂着两盏摇曳着火光的油灯,忽亮忽灭的灯影晃耀着洞里,洞里陈设简陋,只有一张草垫子,草垫子边缘有一个破碗,碗里装着青菜,除此外,这洞里什么摆设也没有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洞顶上的眼睛里透露着仇恨。
洞外响起碎步,一个身穿白衣,头挽发髻,十来岁的女童子端着汤药碗走了进来,她一进入洞中,她俊俏的面容顿时愁苦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到老女人时,顿时饱含着泪花,她走到老女人身边,“圣母奶奶,”她说,蹲到老女人身边,“该喝药了!”
老女人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不为所动。
女童子又说:“圣母奶奶该喝药了!”这一次她的声音哽咽,泪水从她的眼眶夺眶而出。
老女人又是一阵沉默,“那个小杂种死了没有?”
“没有!”
“带我去见他!”
女童子嘴唇活动,心疼地上下打量老女人,“圣母奶奶,先把药喝了!”
老女人推开她的手,“扶我起来,我要见小杂种!”
女童子放下药汤碗,擦拭着眼泪,边呜呜哭泣,边说:“圣母奶奶若是坏了身子,叫我们白莲堂的人怎么活!”
老女人犀利的眼神变得柔和,她端起药碗,女童子怜爱地扶住她的手,帮助她把汤药喝了下去。老女人放下药碗,“周婉儿扶我起来,”她说,“我要见那个小杂种!”
到了这时,已经知道女童子名为周婉儿,而这个老女人别号圣母奶奶,周婉儿扶起圣母奶奶,他们走出洞,然后拐了几道弯,途中遇到的白衣壮汉纷纷躬身施礼,圣母奶奶只摆了摆手,白衣壮汉们乖巧地站在路边上,低垂下头不敢直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