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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人?假成亲?淡心只觉得这主意太过荒谬:“夫人,昨夜天授帝刚提出让奴婢入宫,您转眼就让奴婢去成亲,这岂不是太明显了?”
“生米煮成熟饭,他也无话可说,至多是迁怒我几句,也不会为了你而发落整个云府。”出岫郑重地承诺道:“淡心,你只需做出选择,其它事一律由我来安排。”
淡心沉吟良久,一直没有再往下接话。
出岫知道她此刻定然思绪纷乱心神不宁,却不得不催促她:“后日天授帝会启程返京,昨夜他已下令,准你休养两月治好背伤,痊愈之后再入宫侍奉。淡心,你只有两日时间考虑了。”
淡心闻言更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还带着几分不甘愿地道:“您让奴婢想想……”
出岫见她如此为难,已知她心中不愿:“别勉强自己,万事还有我和太夫人扛着。”
淡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明确拒绝但也不应承。出岫想让她独自冷静冷静,便起身道:“等你想清楚了,告诉我你的决定。”
出岫说完已径自起身,作势要往屋外而去。恰在此时,淡心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听她犹犹豫豫地问道:“夫人……倘若我不进宫,世子的婚事是不是就黄了?”
出岫迟疑片刻,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未必,你不要多想。”
淡心似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什么端倪,遂再次沉默起来。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最近在摘星楼养伤的日子,还有那个曾去探视过她的铁血帝王。
虽然当时两人未曾真正见面,而是隔着屏风相谈,可其上映出的那一抹黑影如此孤清,如此深浓,久久在淡心脑海之中挥散不去……仿佛是谁给她的心上蒙了一层黑纱,压抑而又神秘,引得她不自觉地想要窥探。
先后服侍过云辞和出岫,又与沈予交好相熟,淡心自问,其他俗男俗女早已无法入得自己的法眼。什么样的风姿、什么样的气质,又哪里能及得上这三个人呢?
但这一刻,淡心记得帝王的绝世魅颜,清清楚楚。那抹黑影所透出的风姿邪魅狷狂,甚至是语中若有似无的一丝寂寥,还有突如其来的阴鸷、喜怒无常……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蓦地,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缓缓涌出,逐渐占据整个心头。
进宫吗?也许她并不是被迫的,也许她是自愿但又不愿承认。而她所缺乏的,只是那个去探究的勇气而已。
想到此处,淡心浅浅一笑,释然地对出岫回道:“夫人,奴婢愿意进宫。”换一个环境,去感受一下应元宫里的生活,左右不过两年,其实也并非很难捱。
对于淡心同意入宫,出岫觉得很惊讶,忙道:“承儿的婚事成与不成,都与你无关……你不要勉强自己。”
淡心闻言缓缓摇头:“不是勉强,反正我已经二十三了,也不在乎这一两年。再说我这辈子还没进过宫呢!进去瞧瞧也好,沾沾皇家之气。”
“宫内凶险,你……”出岫还想再劝。
“难道凭奴婢的聪明才智,还不能够化险为夷?”淡心故作一副得意的表情,再笑:“再说奴婢是云府的人,在宫里谁不得高看三分?即便想要害我,恐怕还得掂量掂量呢!”
言罢她也从座上起身,朝着出岫盈盈一笑:“夫人不必再劝,奴婢丝毫不觉得勉强。您这就带奴婢去荣锦堂罢,奴婢想亲自向太夫人回话谢恩。”
半柱香后,荣锦堂内。
无论出岫何时来见太夫人,后者手中都是握着一串念珠,仿佛是个虔诚的信徒。若非有一次太夫人自己亲口承认,出岫很难想象她会不信佛。一个不信佛而又长年累月礼佛之人,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出岫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太夫人每一次摩挲着手中念珠时,其实都是在思考斟酌,便如同天授帝喜欢抚弄袖口是一个道理。
“你愿意进宫?”太夫人对淡心低沉问出的一句话,适时将出岫的神思拽了回来。
再看淡心毫不犹疑地点了点头:“奴婢愿意进宫,为云府争光。”
“的确争光了,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不愧辞儿生前护你多年,如今出岫也颇为倚重你。”太夫人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愿意入宫,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奴婢恭听。”淡心很是低顺的回道,也只有在太夫人面前,她才会如此乖巧沉静。
太夫人仔细打量她,须臾,问道:“你是打算进宫做女官?还是做聂七的女人?”
“太夫人……”淡心怀疑自己听错了:“您这意思是……”
与此同时,出岫听了这话也是半知半解。
只见太夫人手握念珠,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入宫做女官只是个借口,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也许天授帝是真的看中你,又或许他只是在借你试探云氏,想瞧瞧咱们有没有这个野心涉了朝政再涉后宫。”
这一层是出岫和淡心都未曾想到的,此刻听太夫人这样一点拨,俱是恍然大悟。但事实上,出岫不愿将这个痴情的帝王想象得如此冷酷无情,竟连一个婢女都要算计在内。虽然,或许这是事实。
淡心双眸中也霎时划过失望之色,露出一丝自嘲地笑意:“原来如此……”显然,她是信了这番话,也没有理由不相信。
太夫人仍旧等着淡心的回话:“你可要想好了,两条不同的路子,两个不同的结局。”
淡心斟酌片刻,忍不住问道:“奴婢斗胆一问,这两条路子您会如何安排?”
太夫人沉沉叹了口气,精明的面容之上浮起阅世的老练:“倘若你只是入宫做女官,我云氏会在你背后全力支持,你也要在天授帝身边为云氏争取最大的荣耀。我不指望你传递什么消息,也不需你来传递消息,但你要时刻将云氏兴衰置于心中头等位置……”
太夫人观察着淡心的面色,徐徐再道:“至于宫中的其他人事,云氏都会在背后替你打点,你毋庸操心半分,京州的管事们也会在人财物上支持你。待到你年满二十五,再不济,云氏也能保你平安离宫,为你寻个好出路;又或者,天授帝会做主给你找个好人家。”
“那另一条路……又如何?”淡心再问。
“另一条路,倘若你想入宫为妃……”太夫人停顿片刻,面上亦是闪过一丝无奈:“那云氏不会出半分人力物力,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在后宫里打拼。因为,你一旦成为聂七的女人,云氏这层身份只会成为你的催命符。”
“催命符?”淡心有所不解。
“你素日里伶俐万分,竟连这层道理都想不透彻吗?”太夫人指了指出岫,再对淡心叹道:“让出岫给你解释解释。”
出岫此刻也终于想明白了,于是接话回道:“天授帝已经很忌惮云氏,自然不会让一个亲近云氏的女子在后宫里站住脚跟。他如今后宫空置,只有皇后庄萧然一人,大约也是想保住庄氏的地位。你一旦入宫为妃,势必要与庄皇后敌对,但云氏即将和庄氏联姻,绝不会与他们闹僵。”
出岫面上闪过一丝悲戚之色,似是想起了什么心痛的往事,继续说道:“而且,你一旦入宫,天授帝不会让你生下子嗣,即便你的孩子生下来也会早早夭折。天授帝绝不会让一个亲近云氏的后妃生养子嗣,以免咱们有机可乘,扶持这个孩子争夺储君之位,扰乱朝纲扩大权势。”
出岫越说越感到一阵心凉,为云氏,也为淡心:“虽然咱们未必就会扶持你的孩子争夺储位,但天授帝一定会防患于未然,从根本上杜绝。而一旦云氏与庄氏联姻,你又无嗣的话,咱们云氏势必会扶持庄皇后的子嗣登基……如此一来,储君之位也就稳了,天授帝不会再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一点,也是出岫方才经过太夫人的点拨,刚刚想透彻的。天授帝让淡心入宫,未尝不是存了几分试探之意,想看看云氏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又会否干涉后宫、干涉立储大业。或许,他也是真的对淡心另眼相看,只不过这份另眼相看,并不显得那么单纯罢了。
“难怪……”淡心闻言再一次喃喃自语:“难怪我劝他赐婚世子和庄家小姐,他立刻就同意了……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想要利用我……”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呢!本还以为帝王是真的待她宽厚,甚至是有几分不同。却原来他已经打好了算盘,想让云氏和庄氏联姻之后,大举支持庄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都以为天授帝不想让云氏和庄氏联姻,岂料他已经逐渐将其中利弊分析得一清二楚,因此他才会撂下那句让淡心入宫的话!
确然,这一桩婚事对云氏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但对庄氏而言,却是扶摇直上的重棋!
先是后族,然后再成为太后一族,世代皇后都从庄氏女儿中选出!长此以往,庄氏必将成为南熙第一仕族,甚至是南北第一仕族,能与第一巨贾的云氏比肩而立、并驾齐驱!
当然,前提是淡心不会入宫为妃。原来太夫人也看透了这一点,才敢与天授帝“硬碰硬”,可笑出岫自己还故作聪明,以为“以柔克刚”才是对付天授帝的好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论起权谋之术,出岫终于发现,她与天授帝和太夫人实在差得很远。幸而,她已决定卸下重担,如此,便也不觉得太过郁闷难受了。
便在此时,淡心也已经有了主意。只见她恭谨跪地重重对太夫人磕了个头,肃然回道:“奴婢愿意入宫做女官,为我云氏昌盛进献绵薄之力。”
此时此刻,淡心正跪地磕头,出岫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因此两人谁都未曾发现,太夫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得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