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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呈看着更衣室镜子里的那个人。
一张消瘦而略显沉郁的面庞, 一身他自幼再熟悉不过的制服,银章,帽徽, 皮带束腰,腰身劲悍, 长腿之下,是一双黑色作战军靴。
但却像梦一样不真实。
他以前经常闻到父母衣服上的味道, 警服衣料里总是有一些汗味,阳光暴晒过的气味,有时候是办公室里带出来的泡面味, 还有一些时候, 甚至是血腥味。
这身衣服上的气息应该是炙热的,滚烫的,可是自己身上很冷。
做了那么多年医学学究, 冰冷干净的消毒水气息仿佛都已经浸透了他的骨髓,哪怕现在警服穿在身,凑近了闻, 衣领锁骨处, 手腕处, 透出来的都是一股子冷意。
谢清呈扣好了袖扣, 遮盖住腕上警察绝对不会有的文身,又朝镜子里瞥了一眼, 然后压了压帽檐, 推门出去了。
“不错,很适合你。”指挥官一见他出来,上下打量,满意地点点头, “跟我来和你的搭档汇合吧。”
谢清呈进了升降电梯,跟随指挥官来到天台。在看到天台上的人时,他一下怔住了。
没想到他的队友最终只有一个。
更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
“老郑?”
郑敬风已经全副武装,站在直升机边,朝他点了点头,见他警服笔挺的样子,甚至还咧嘴笑了一下,朝他比了个拇指。
谢清呈脸色铁青地回头,指挥官刚好从电梯门内走出来,谢清呈:“你们这是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指挥官:“没有开玩笑,这是我们最终的决定。这次潜伏侦查任务,人越多,被发现的几率就越大,所以我们需要的是作战能力强,互相配合度高的单兵。你与队伍里其他人都不熟悉,而郑敬风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与你也是多年熟识,他是最好的人选。”
“……”
“……你是拗不过他临时变的主意还是——”
“谢清呈,郑队长不比你之前接触的任何一个警员精英要差,他有近四十年的作战经验。我知道你在担心他的安全,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多相信他一些。”
谢清呈依旧青着脸,他怎么还是把老郑搭上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指挥官不容置否:“时间不多了,别的由郑队向你解释,出发吧。”
直升机驶向港口,船艇已经在军用港完成调试等候着了,两人拿了装备,登艇上舰,四十五分钟后,任务船驶在了浩荡无边的苍茫大海上。
“你穿这衣服,背影真的很像你父亲。又高,肩膀又宽,身材好,够爷们儿,很讨小姑娘喜欢。”
郑敬风来到船舷边,眯起豹目,迎着呼呼的海风,与谢清呈并肩站着。
谢清呈还是沉着面色,没有放下心:“你为什么非要来冒这一次险。”
郑敬风转过头,没有回答谢清呈的话,而是说:“眉眼还是像你母亲。漂亮,不过表情沉下来一严肃就很犀利。你妈是女的,气质中和了就还好,你眼神比她更有攻击性。其实有时候在外面还是收敛点比较安全,年轻人。有时候你越刚硬,就越容易吃亏。很多罪犯的心理都是难以琢磨的,你那么好看又犀利的眼睛瞪着别人,威压似的,也许会更激发他们的犯罪欲。”
“……”
郑队笑笑:“出任务嘛,给你提个醒,以前带徒弟带出来的习惯。一看你这崭新的警服,忍不住就职业病了。这是我这个老人的经验之谈,你最好还是听一听。”
谢清呈把头转向了海面。
气氛更加僵硬。
“……”郑敬风清了清喉咙,锲而不舍地继续找话题,“对了,小谢警官,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与你父母的第一次正式接触啊?”
谢清呈目光仍沉,不吭声。
郑敬风为了缓和气氛,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和你父母的第一次接触,是在警校毕业那年。”
“那年市局在经办一项金三角贩/毒大案,毒贩头子的关系网已经渗透到了市局系统,为了尽可能地使任务不被发现,老领导就从几所不同的警校选了些优秀毕业生,要这些还没有被正式录入警务系统的年轻人去金三角进行卧底侦查工作。”
海面一片漆黑,郑敬风看着那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讲述着这一段他显少与人提及的往事。
“我和你父母都是被选中的学生,当时我们三个人被编成一个小队,我们接到的任务,是潜入他们的毒仓基地,摄录他们与当时内陆一个巨商的交易场面。”
“一路上,我们废了很多心思,最后终于顺利地悄悄地潜到了他们的仓库内,找了个夹缝掩体藏起来,然后就开始静候那个巨商的出现。按照情报,24小时内他肯定会抵达金三角,并且来到这个仓库里亲自挑货验货。然而……”
郑敬风说到这里,顿了顿:“出了意外状况。”
“那个商人迟到了,第一天,他没有来。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他仍是没有出现。你母亲学过缅甸话,她听出来那些毒/贩子也在焦躁,认为那个巨商也许是要弃单毁约。当时我们身上的粮食和水已经不多了,我们的潜伏任务原本只有一天,那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一天的粮我们分了三天吃,再这样下去,我们自己的生命安全就难以保证了。”
谢清呈的注意力终于慢慢地被吸引过去了,他问:“……然后呢?”
“然后你妈妈说,希望我们先撤回,不要赌,不要做无谓的牺牲。”郑敬风道,“但是你爸爸不同意。他来之前了解过那个毒枭的行事风格,知道那人非常奸猾,他怀疑毒/贩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潜伏抓捕,所以才故意延后了与巨商的见面时间。他觉得我们应该再等几天。”
郑敬风说着说着,眼角的皱纹仿佛向后延伸,从浅淡的笑痕里,延伸出了年轻时鲜活的倒影。他仿佛又听到了自己和那两个当时同样年轻的警员的声音——
小警员周木英:“再等?再等我们连走出基地汇报详细情况的力气都要没有了,你这不是英勇,是傻。”
谢平:“我的性格侧写分析从来不会出错,这一定就是个阴谋。”
周木英气红了脸,怒瞪这个瘪三:“你个沪州佬酸津津的,龟儿子,你以为你在学校毕业考试?再说你听得懂缅甸话吗?他们根本就不是装的,他们自己也很生气……”
“你说的不对。那是底层,底层什么真相都不会知道,当然生气。高层还没出现。”谢平仍然专心致志地盯着外面走动的喽啰们,他是个非常认死理,专注度极高,话又少,待人接物甚至有些木讷的警校学员。
他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外面,过了一会儿,就在周木英和谢平都以为他不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又认真严肃地来了一句:
“我没有性别歧视,周警官,也请你不要有地域偏见。我们沪州男人并不都很酸。”
“……”周木英,“……我跟你一组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了……”
谢清呈没怎么听过自己父母结婚之前的故事,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父母从前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尽管他还是对郑敬风以身犯险这件事耿耿于怀,但这仍然抵挡不住他对知晓更多父母往事的渴望。
“……他们当时互相看不上吗?”
郑敬风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你爸爸我不知道,他这个人很闷,做事讲话都一板一眼的,你妈妈当时是真的很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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