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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徐珙每次到郁府上门拜访的时候都不免有些肉疼——虽然他父亲得益于商会的扶持生意越做越大,但为了拉拢郁家入伙,他这各式各样的精巧小玩意儿也没少往外送,商会可不会替他报销,所以这些礼物的钱都得由徐珙自己来出。
当然,徐珙自己认为这肉掉的也算是有价值,一旦郁家能成为商会的一份子,那自己就是头号功臣,父亲在商会里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到时候无论是郁茂生还是穆皎都得听从他们徐家的话,郁如意……更是唾手可得。
是的,徐珙这么大献殷勤的原因还是出在小郁身上。尽管不惜代价地拉拢郁家是商会交给他们的任务,但徐珙能三天两头地往郁家的大门里迈其实就是因为色迷心窍。
从他阔别十数年重回钺月城登门的那一天起,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的郁如意就深深地吸引住了徐珙的目光与心绪,而郁如意越是表示出对于徐珙的疏离和冷漠,徐珙就越是对她着迷,甚至为此还不惜向商会申请到了“药”。
商会的势力实际上是很庞大的,而他们控制下属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其中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一种就是使用各种千奇百怪的药物。
譬如宋乌炎服毒自杀中所用到的、以该隐和亚伯所命名的这对“冤家药”,但这种药一般都是给商会的中底层人员使用的,是属于“必要时可以抛弃的对象”。
徐珙为郁家献上的可不是什么吃下去会死人的玩意儿,他送来的东西比单纯害人性命的东西更加恶毒,也更加难以防备,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药要比吃完之后立刻暴毙的毒药还要恐怖的多。
升仙丸,这是徐珙送来的药丸的真实名字。
从名字来看这种药丸显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顾名思义就是吃了之后就会三魂出窍、七魄升天,神仙吃了也得玩完。
当然,如果这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话倒也没那么凶险,它的奥秘其实是在于服下此药的人会在七日内感觉到神清气爽,精神焕发,但七日之后药效彻底发作便会使人逐渐陷入到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中去,紧接着再过七日便会四肢乏力神志不清,只有再次服下一枚升仙丸才能缓解这种症状,而随着服用升仙丸的次数越来越多,药效发作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快……直到服用者对于升仙丸产生不可逆转的依赖性,也就是俗话说的“上瘾”,最后彻底沦为升仙丸的祭品为止。
升仙丸与盛国的毒药、毒蛊等都有不同,后者通常带来的是痛苦和折磨,而前者带来的是一种变态的、畸形的快感,有如在仙境之中遨游,并逐渐迷失在其中。精神强大、意志坚定的人固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自己所遭受的痛苦,但快乐却比痛苦更加让人容易失去自我……
许许多多自诩响当当的一条铁汉,在被商会喂下了升仙丸之后也不得不被迫成为商会手下的工具。不是没有人尝试过以自残的痛苦或是宁可自尽也不受辱来抵御升仙丸的药效,但升仙丸一旦发作四肢百骸都会瘫软无力,根本无法对自己下手,神智更是混沌一片,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所以至今还无一人能够抵御升仙丸对于人意志的侵蚀。
而若是不想变为升仙丸的傀儡,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沾染——但须知人心隔肚皮,商会中如徐珙这样的人虽然不能说是不计其数,但也不少,他们一贯的手段就是以亲朋好友的名义去诱骗那些可以利用的对象吃下升仙丸。
当然,制造升仙丸的药材较为稀有且难以保存,制作的工序也颇为繁琐、费时冗长,所以升仙丸对于商会来说也是相当于“底牌”一样的东西,能少用就尽量少用。
但郁家这几口人倒是值得商会使用升仙丸的对象,所以尽管徐珙是有私心存在的,但商会还是交给了徐珙四颗——目标自然就是家主郁茂生这一家四口人,他们是郁家、泰平镖局以及如意商号的主心骨,能控制住其中一个就能将郁家门下所有的产业纳入囊中。
幸好小郁跟着贺难误打误撞地在斧阳郡就接触到了商会,才免遭这丧心病狂的手段的荼毒。而柳青风虽然识错了这升仙丸的本质,但至少他歪打正着的说对了结果,当然这也不能怪柳三哥,毕竟这是异域番邦的玩意儿,他从来没见过也实属正常。
既然小郁已经识破了徐珙的阴谋,自然是不可能再中招的了,再加上柳三哥想要帮她出气,所以这几日就一直在郁家府上瞪着徐珙上门。
徐珙当然是来了,这次他特意多等了几日,直到献药的十日后才来。
“徐少爷,您又来了。”郁家的一位下人见是徐珙又来拜见,就打了声招呼。郁家人对于徐珙和商会的提防当然不可能对所有人说,因为知道的人越多这事就藏不住,若是哪个下人不小心从态度上就对徐珙有异被他瞧了出来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以知道这件事儿的也就只有郁家这两代四口人加上一个柳青风。
“今日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府中,少爷也跟着一起出门了,只有大小姐在。”郁家这位下人对于徐珙的印象还算不错,便知会了一声。
徐珙一听这话脸上没显露出什么,心里可就乐开了花了——郁家两位主人都不在,只剩下郁如意这一位弱女子,算来算去这也该是升仙丸发威的时间了,自己岂不是撞了大运——他哪里知道郁如意不仅把药全给扔了,还有着一身高绝的功夫?在他的脑子里只觉得自己一个男子对付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女子轻而易举,就算郁如意有些武功在身也会被升仙丸所累施展不出。当然,就算是他有所图谋也不能在郁府里,不过今日正好能看看情况。
“徐兄来了?”一袭香风拂过,郁如意从堂内飘然而来,她还是如往常一般身着大红色衣裙,眉眼冰凉,只是在旁人看不见的袍袖下纤纤玉指已然拈起水箭伺机待发——只要徐珙敢有什么不轨之举,以郁如意的脾气一定会叫他横尸当场。
徐珙正要笑着与郁如意套近乎,在看到郁如意身后还跟着一位相貌极其俊美的男子后却将满面春风凝固在了脸上:“这位是……”
“我来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友,人称草魁居士的刘九公子。”郁如意指了指柳青风道。
人在江湖飘,哪能没绰号。郁如意有红雨这一层身份,柳青风混江湖当然也有个假名——甚至可以说刘九才是他的真名,这草魁居士也并非空穴来风。
柳青风家中世代行医,他自己又身患重疾,对于各种草药自然是烂熟于心,草魁就是茶的别称,所以对于品茗这一事他也深有心得——李獒春家中的许多茶都是柳青风替他挑选的。
诚然,徐珙的相貌也是十分英俊的,充斥着阳刚之气,只不过和眼前的柳青风一比那就有点儿小巫见大巫了——柳青风拿着手帕捂嘴咳血的样子都比徐珙更加引人注目。
“哼,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原来是个病入膏肓的病秧子。”徐珙心中犯了嘀咕,不过面上还是拱了拱手。
柳青风这演技也是十分夸张,咳嗽的颇为卖力,要不是小郁拿眼神告诉他收敛一点儿,他恐怕都要把肺给吐出来。
“刘公子,徐珙兄,咱们不妨进屋说话吧。”小郁对二人点头示意道,话是这么说,但小郁却一把扶住了三哥慢慢地托着他的胳膊往回走,只把徐珙扔在原地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
徐珙见此情形也是心头无名火起,恶毒的想道:“说什么好友,我看是你的姘头吧!哼,等到再过几日药效彻底发作,我看你还怎么装的出来这副冰清玉洁的样子。”
但想归想,徐珙这厮脚步可一下不慢,忿忿地跟在二人身后。
等二人落座,郁如意吩咐家仆道:“去为二位公子上茶,记得要把咱们家中的好茶叶多沏上几壶。”这家仆喏了一声就小跑出去准备了。
“刘公子,如意久闻你擅长品茶,无论是何种茶叶都能说出源头,不知今日可否得见啊?”郁如意是真不擅长作戏,此刻只能把头转到三哥那边强忍着笑意说道。
与之相反的是,柳青风要是正儿八经地装模做样起来,本事可不输给贺难,他故意显露出“不经意间的得意之色”说道:“郁家妹妹可是说笑了,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说罢,柳青风还若有若无地瞥了徐珙一样,颇有些示威的意思。
徐珙哪能忍得了这股气,插嘴道:“如意,要说品茶,在下也颇有心得。”其实他也未必有什么心得,但好歹也是富家子弟,好茶也喝过不少。
“哦?”郁如意不得不调整了一下表情,把头转过来故作惊讶:“徐珙兄也有这般手段?那你们俩今日可得好好比试一下了!”
说是没什么作戏的天分,但跟着贺难这些日子,小郁这拱火的能力倒是见涨不少,只一句话就把徐珙心头的火给点起来了。
郁家上上下下都手脚利落,不一会儿就泡好了数壶茶呈了上来,放在厅堂中央的圆桌上。
“你们谁先来?”小郁先坐到了桌前给两个茶杯中斟满了清香的茶水。
“你先请吧。”柳青风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示意徐珙。
徐珙冷哼一声便坐到了郁如意的身边,伸手就拿过了一只茶盏,轻轻吹了几口气道:“这茶刚刚沏好,茶水滚烫,怎能品出其中滋味?你这草魁居士连这都不懂?莫不是是欺世盗名之辈?”
柳青风摆出一脸心虚被人看穿的表情,又故意遮遮掩掩,最后强词夺理道:“就是这沸水煮茶才最值得品尝。”说罢便端起另一只茶盏就往嘴边送,脸上也是一副死鸭子嘴硬不得不喝的神色。
见这草魁居士一脸英勇就义地把滚烫的沸水往嘴里倒,徐珙心中也有些愕然——就算非得在郁如意面前显摆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吧。
这盏茶刚进嘴一半,柳青风突然就像抽了羊角风一样,喉咙中连吐带咳喷出许多茶水来,四肢也是手舞足蹈,这一下子真是把徐珙吓到了,连忙从桌边弹开唯恐这劳什子草魁居士把热水撒他一身,就连小郁这提前知道柳三哥干嘛的也没想到对方能有这么卖力,也是匆忙后退了几步。
柳青风是愈演愈来劲,他在注意到二人那惊恐的神色之后很快就停止了发疯,装模作样地来了一句:“果然是好茶。”
说柳青风演技不输贺难可真不是盖的,他本就是那种性情乖张之人,此刻更是将一个外强中干、徒有虚名却又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之人的形象惟妙惟肖地演绎了出来。
“郁六!来收拾一下!”这桌上被柳青风搞得乱七八糟,郁如意便喊来家丁打扫,同时她还故作嫌弃地瞪了草魁居士一眼——而这些自然也都被徐珙看在眼里。
过不多时,柳青风神情尴尬地敬了徐珙一杯茶:“徐公子,见笑了。”
徐珙也是纳闷这人怎么还有脸待在这儿,但既然郁如意这个主人都没说什么,自己也不能替人下逐客令不是?便冷嘲热讽地说道:“草魁居士?我看是草包居士!”
可以不给这个草包面子,但不能不给郁如意的面子,徐珙没理会草魁居士的敬茶,反倒是主动敬了郁如意一盏。
眼看着徐珙将茶喝下,柳青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在旁人看来可能更像是讪笑。
徐珙万万没想到自己送上来的毒药别人一粒没吃,别人下的毒他倒是喝了个饱,可见恶毒与聪明并不能一概而论。
如果说要给徐珙下毒,柳青风有无数种方法,以柳青风的本事来说当着徐珙的面下毒都不会被看穿,但他偏偏选择了最扯淡的一种——这种方法实在是太有趣了。
这种毒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