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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仓吏平日里好赌几个大钱,有时输了便从库中私自拿些,等到赢钱了再还回来,一来二去倒也没有人在意。可是上山多来终遇虎,总行夜路撞鬼怪,前些时日他是逢赌必输却又屡败屡战,库里的窟窿堵不上不说还变本加厉的监守自盗,到了周獠下令赈济劳工的时候,他便想出来这么一个辙——在账面上作假搪塞过去,等到这件事过去了风平浪静再想办法。
可是今日这么些人都被贺难带到衙门里关了单间,看的仓吏是提心吊胆,他是知道贺难手段的,落在素来仁慈柔顺的周獠手里还好说,要是落在那孩子手上,自己还能不能剩下半条命都不知道,所以周獠一见到他,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交代了。
周獠处事的确相对仁和,但此次事关重大,且这是衙门官员监守自盗的例子,当场便革去了他的职务,打入大牢听候发落,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的官员、尤其是负责钱粮的一定要仔细遴选。
到了晚上,这些村长们的口供也被贺难归纳了出来,绝大多数都因为不想落得“严酷刑罚”的压力下招供。在和彼此以及村民们的口供对比之下得出,十八位村长,没有贪污的竟然只有二人。
“继续?”师兄弟二人秉烛夜谈。
“继续。”周獠无比肯定的说道。
接下来的几天里,几大县城的各级官员纷纷到此一游,无一例外的进了贺难设置的小单间里。
然,这些读过圣贤书、久经名利场的官员们可比白丁们要难搞多了。
问题还是差不多的问题,但村长们都是普通百姓,他们畏惧于官府的权势和刑罚选择了认罪;可这些官员们哪一个不是大风大浪里翻滚过的?面对同样的问题,他们展现出了惊人的理性和团结,要么拒绝承认,要么三缄其口。
就算是他们上面的仓吏和下面的村长们都能从侧面佐证了他们贪污的事实,但他们本人依然不予承认。
这样的行为让贺难更加确定了他们都是互相知根知底、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但唯一的困难就在于,要如何让第一只蚂蚱松口。
“大家好啊!”贺难罕见地在卯时起床,大清早地就一个一个访问了关押这些官员的单间。
官员们虽然被关了一夜,但显然还有精力与贺难继续磨下去——这也由不得他们。
今日的贺难,直接向这些人快进到了第三个问题,可今日却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我会向你们每个人都提出十次同样的问题,认罪或是不认罪,每一次的结果我都会告诉你们,让你们可以根据上一次的结果进行下一次判断——当然,只有最后一次的结果才是有效的。”
这便是贺难想出来的最优解——限制困境。
为了保证个人利益的最大化,处于困境中的人大多都会像村长们所做的决定一样选择出卖他人来换取自身的利益——因为无论对方选择认罪与否,自己选择认罪才是最稳定的选择,因为如果你选择了不认罪但其他人选择了认罪,你会得到一个最差的结果。
当所有人都不确定会重复多少次这样的困境之时,那么大家为了保证都活下去,只能选择互相信任,也就是极力否认自己和他人的罪名。
但限制住了次数,并且告诉他们每一次的结果,让每个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变化。
假设维持着互信的局面直到第十次,再继续否认还有意义么?自己认罪,对方不认罪,自己就可以逃脱。
既然第十次会出现这种情况,那么为了避免对方会在第十次背叛自己,那么最优解就变成了自己在第九次时先一步背叛对方。
以此类推……那么理论上第一局时平衡就会被打破。
但,这个理想的情况放在官员们身上却并不一定适用——因为有着“场外因素”的干扰,村长们之间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除去这些之外并无瓜葛。但这些官员却因为处在同一个利益集团、背叛的行为会招致报复而选择缄默。
所以贺难在离开每个人的房间之前,都“不经意”地说了一声:“如果你认罪,那你就是证人,我向来都保护证人。”
这句话,彻底让这杆秤失去了平衡。
每个人都听到了贺难这句话,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应该做证人,但每个人又不确定贺难是否只对自己一个人说了这句话。
贺难用一种破坏规则的方式,打破了微妙的平衡。
笼子里的人都是聪明人,都做出了聪明人做的决定;但他们也都不是聪明人,因为真正的聪明人不会被人关进笼子里。
所谓自作聪明,正是如此。
“怎么样了。”周獠单手捧着一卷书正读到兴起。
贺难轻声笑了一下,把一叠黄纸压在了书案上,然后端起了师兄给自己准备的早饭:“都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