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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州郡,邠县邠州渡。
……两日前。
三只风船顺着邠河而下停靠在了渡口。
从外型上来看,这三只风船也并无特色,和渡口大大小小几十只船融合在了一起,宛如一道河流无声入海。
但渡口的纤夫、力工以及水手们却在望见这三只船时纷纷驻足凝视,伸头伸脑。
船是普通的风船,尽管这样的大船并不常见,但在邠州渡这种大渡口中也算不得稀罕的物件儿。
但悬挂在船头上面的旗帜,可并非寻常的旗帜。
常在码头上、靠水吃水的人们几乎都认得,挂在最前面船头的那两面旗子中的其中之一,是专属于四海帮的“三江四海旗”。
三江之中,无所不至,四海以内,莫有不从。
然而,若只是三江四海旗倒也就罢了,四海帮罩下的船头都挂着这面旗帜,以彰显威风和作为通行证,在邠河上的航船中有接近三分之一都会挂上三江四海旗。
真正值得说说的、也是让众人围观暗叹的……是船头上的另一面。
边绣祥云银,通体茶叶青,点点墨渍作雨露,泽被四海三江。悬将一丈挂,横裁五尺长,片片鳞甲隐风雷,唤作九首龙王。
四海帮帮主大帜,九头龙王旗!
在四海帮之内,就算是四海龙王都没有专属的标识,除开三江四海旗以外,那裁缝也只做了一面这特殊纹样的图画。
“属下铁越云,奉南海龙王之命在此迎候帮主与各位龙王大驾!”那三条船上下来的人汇成一股海流,而青皮脑袋的铁越云匆忙几步迎上,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在他身后十来个人也纷纷学着他的样子跪了下来,好似一股春风吹倒麦浪。
四海帮帮主,也是当今的武林盟主陈风平自然是走在最前面,和大多数人臆想出来的“武林盟主”不同,陈风平身上看不出来什么大侠的气概,既没有长于水路的豪迈粗犷,也没有王巨溪那股子商人的精明巧劲,反倒像是一个儒生。陈风平披了件嵌套了三层的翘领湖蓝长衫,脚上踩了双高头的鳞纹皮靴,两手各戴一只丝绸的白色手套。
可能有人觉得奇怪,四海帮作为水路帮派,怎么帮主穿了一身完全不适合下水的衣裳啊?
的确,就这一身来看只要沾了水那就是给自己添麻烦,下了水就跟兽毛一样裹到身上十分不便。
但这不是废话么?都当上帮主了,难道还需要亲自下水?
而且无论是代表四海帮还是整个武林,同时拥有两个最重量级头衔的陈风平怎么也不会和普通的纤夫水手一样赤裸着膀子有碍观瞻。
如此看来,王巨溪还真是相当看重这个铁越云,就连迎接帮主这头等大事都交由他来主持操办。
“王巨溪人呢?”帮主还没开口,背后已经有一个人急着问话,此人长相和徐家三兄弟有七八分相像,只是脸上沟壑纵横,头发全白,看来正是东海龙王徐陵泉。
徐陵泉如今也不过六十来年岁,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老迈,全是因为自己的小儿子下落不明,几乎一夜白头。
“回大人,南海龙王此时正在临宁县内,替四海帮参与少年英杰会。”铁越云朝徐陵泉拱了拱手。
“咱们四海帮的子弟成绩怎么样?”陈风平拍了拍铁越云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小铁犹豫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便如实回答道:“回禀帮主,咱们这次派出去的向兄弟和丐帮的阎奇在第一轮便撞上了,不敌落败。”
本来铁越云还想着要不要说些“二人实力旗鼓相当,只是向东流运气不好”或者“没有拂了四海帮面子”的话来开脱一下,但后来还是算了——输了就是输了,如实相告也是自己这个当手下的职责,添油加醋很可能会给龙王与向东流带来更多的麻烦。
“哼……”徐陵泉听闻后不由得冷哼一声:“既然都没我们四海帮的份儿了,他还在那儿干什么?”
徐陵泉向来眼高于顶,视自己为四海龙王之首、帮主之下的第一人,所以对其他人说话都是一种教训般的口吻,再加上徐清的事情搅得他最近心神不宁,所以这种反应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呵呵……”但不令人感到意外,不代表就不令人产生别的什么心思,就在徐陵泉背后半步处可是还有两个人呢!
这低声浅笑之人乃是北海龙王薛开源,薛无敌的直系后代。作为最强一代帮主的后人,薛家后来虽然没有再生出一个帮主,但在四海帮之内一直以来都有相当高的地位,算得上是帮派元老。薛开源此人地位尊崇,性格又比较古怪,所以很多别人不敢说不敢做的事情他倒是毫不介意,这两声笑落入各人耳中,又引起各样浮想。
反倒是西海龙王方岸,作为四海龙王中最年轻的一位,却是若无其事一样,铁越云汇报,不在乎;徐陵泉说什么,听不见;薛开源笑什么,不知道。方岸能在三十来岁坐上龙王之位,能力肯定是相当非凡的,也正是因为有两把刷子,所以他才在这儿装聋——至于搅混水和稀泥?大家都是河里捞出来的,谁还不知道谁啊?
薛开源冷笑,方岸装傻,皆是因为徐陵泉这话说的不妥,而且是相当的不妥——别管四海龙王平日里颇多恩怨,各有好恶,但在这种面向于整个江湖的事情上,必须得做到同仇敌忾。换句话来说,王巨溪出现在少年英杰会上代表的可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四海帮的脸面,如果说因为四海帮的弟子输了王巨溪便退场,岂不是折了四海帮的度量,小肚鸡肠落人笑柄?
徐陵泉也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但他就是来气,他来气就要说这气话——这就是他比起王巨溪来落了下乘的缘故了,霍云震给王巨溪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可曾听南海龙王说过一句不中听的?
心智成熟的人并不是不会生气,而是更能懂得控制自己的行为——生气有什么用?生气又不能解决问题。
“徐龙王……您这话说的,是不是对我们龙王太不客气了点儿?我们龙王可是在替整个四海帮在操办少年英杰会的事儿。”
铁越云这句话,宛若晴天横空霹雳,平地炸响惊雷,以陈风平为中心的数人表情当即大变,徐陵泉登时一股恶火便烧上了心头,而薛开源和方岸却露出了十分微妙的表情。
这句话……可是以下犯上。
可能有人会问,不是说王巨溪相当器重铁越云么?而且铁越云本身也是非常机敏巧思之人,怎么能做出这种冲动的事、说出这种不敬的话呢?
此番举动,看似无礼,实则不然。
做小弟的,有人当着你的面非议你大哥的不是,难道你就在那唯唯诺诺的听着?这番反驳,虽说缺了礼数,但实则诠释了忠、义二字,也让另外两位龙王高看了铁越云一眼。
“行了。”陈风平那浑厚的声音响起,将可能发起的冲突彻底截断:“帮派的大事为重,在这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铁越云,你给东海龙王认个错,这件事到此为止。”
从道理的角度来讲,铁越云实则是没有什么错的,要说他以下犯上,那也是徐陵泉出言不逊在先,但陈风平好歹也要照顾一下徐陵泉的面子和心情。
此事再平常不过,任谁处在陈风平的位置上都会如此这般,但薛开源却隐约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和徐陵泉、陈风平三个都是同一辈分的人,彼此了解颇深,以陈风平素来的性格都是压着徐陵泉的,断然不会给徐陵泉太多的得意,就算是徐清失踪的时候也是以自己帮主身份把徐陵泉的怒火强行盖住,怎么今儿却变了天了?
其实,就在徐、铁因为一句话而呛声的功夫,陈风平心中的思绪却如白虹贯日,倏忽便想了很多——向东流的落败是他和王巨溪早就预料到的,但也实在是没有更值得推举的人选了。
这件事,是不是正好证明了,四海帮到今日已经没必要、或者无力再与其它高门大派作尖端人才的比拼了呢?
“帮主,您看咱们是直接启程到临宁县,还是先在邠县暂时落脚?”铁越云恭恭敬敬地问道,而后又压低了声音:“丐帮的几位……也于昨日从水路走到了此地……”
陈风平斟酌了片刻,便高声道:“兄弟们坐了几天船想必也累着了,那咱们今日便在此地寻个客栈整顿休息。”
铁越云忙不迭道:“南海龙王已经提前命属下在邠县安排留宿的客栈,请帮主、诸位龙王与兄弟们移步。”
听这话,陈风平不禁抬头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听铁越云的意思,这是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而且还丝毫没有争功的意思,真不愧是王巨溪挑选出来的人。
“那就带路吧!”陈风平大手一挥:“路上你再给大家说说少年英杰会目前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