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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闭着眼睛,在香烟缭绕的谨身精舍中打坐,看似平静如水,但黄锦却在他那一动不动的脸上,神奇的领会了越来越不满的感觉。
黄锦悄悄教过一个内侍,嘀咕几句。过了一会儿,黄锦回到谨身精舍,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却一声不发的站在嘉靖身边。
嘉靖缓缓睁开眼睛:“什么时候了?”若是缺心眼的内侍,此时肯定看一眼日晷,给皇上报时了。但黄锦岂是那种废物?
黄锦附身低头:“万岁,快申时了。奴才听说,萧公子的府上被翰林院学士们围攻了,此时正在辩论。估摸着,萧公子今天未必能进宫了。”
嘉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有意思,陆炳那边没动静?”
黄锦点点头:“昨日陆炳去而复返,向万岁坦诚萧风乃是他旧部萧万年之子,想来没有万岁明旨,他不会轻易干涉萧风之事了。”
嘉靖的笑里多了一点温情:“陆炳算是个谨慎老实的,之前他回护萧风,是一份故人之情。萧万年只是打抱不平,那知县也确实作假了,并非是反对朕征召秀女。不过严家也无措,这么大的事,偶尔出一点纰漏是难免的。”
黄锦默然不语,他知道这就是皇上的态度了。严家是不可能怪罪的,那是在帮他办事,要怪只能怪萧万年多管闲事。不过既然萧风现在莫名其妙的成了师弟,他也自然不会加罪于一个死人了,所以才这样开脱一下。
陆炳肯定也是确定了嘉靖对萧风的态度,才会实言禀告,否则肯定继续装糊涂。老实人,呵呵,朝堂之内的老实人早就死光了,还能喘气的都老实不到哪里去。
黄锦试探的问:“万岁,那要不要让陆炳适当保护,控制事态,避免伤了萧公子?”
嘉靖闭上眼睛,淡淡的说:“不必了。萧风立心入世修道,必然得罪各方面人。若是有人暗中刺杀,陆炳不用吩咐自然会回护。现在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翰林学子,萧风若是连这些人都对付不了,也敢说是仓颉弟子,文玄真人?”
黄锦微笑不语。萧风啊,万岁信任一个人,从来不会是一次性的,更不会是永远的。你必须证明自己,而且不断证明自己,才能保住在万岁信重的地位。
此时萧风的宅子已经被手无缚鸡之力的翰林学士们团团包围了,声势极其浩大。
翰林院中有官职品级者,虽然不过二十余人,但庶吉士和编修这些无官职的学士,却有三四十人。这六十多人挤在杨柳巷里,已经十分惊人。
何况京城中还有大批秀才举人,听说翰林学士们去围攻一个儒林叛徒,顿时呼朋唤友,同去同去。天底下最愿意群殴围攻的,其实不是黑社会,而是读书人,古往今来,历来如此。
何况明朝的读书人的彪悍在历朝历代都是排的上号的,在大殿上曾发生过数起文官群殴武官致死的事。因此这帮气势汹汹的读书人,一进杨柳巷,就吓得这些小官们家家闭户,生怕自己最近官声不好,被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顺手打砸了。
在擂鼓般的敲门声中,萧风缓缓爬起来,洗了把脸,走出屋门,站在院子中央。
早已站在院子里的巧娘两腿发软,站在大门前不敢开门。巧巧则拿着萧万年留下的绣春刀,如临大敌的举着。只是她个头太矮,不比刀长多少,看着颇为滑稽。
隔壁王小姐也踩着小板凳往这边探头,她娘一直在拉着她,让她赶紧回屋。因为有些心急的读书人,见大门总也不开,已经爬上围墙,往里面探头呼喝了。
萧风伸手从巧巧手里接过绣春刀,挥了两下,然后拖过竹凉椅,大马金刀的一坐,刀剑拄在地上,让巧巧站在身后,抬抬下巴:“开门。”
巧娘拉开门闩,门外的翰林学士们一拥而入。顿时把小院站满了一半。后面人还在往前挤,但前面人看到了萧风手中的绣春刀,忙不迭的停住脚步,顿时乱成一团。
乱了半天,这些人才在一个侍读学士的指挥下排好层次。官职最高的学士并没有来,按照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的顺序,以及庶吉士等,排在前面,那些赶来凑热闹助拳的京城读书人,则没资格进入院子,只能爬满了围墙往里看。
远远看去,萧家小院就像一棵巨大的人参果树,上面结满了人参果,人头攒动,孙悟空拿棍子一扫肯定能掉下一大片来。
萧风冷冷的看着这群翰林学士,身旁两侧站着巧娘和巧巧,背后的墙上露出王小姐的小脑袋,颇有一夫当关的英勇。
“各位来我萧家,有何贵干?”
有人喊道:“你弃儒从道,为我儒林败类,我等圣人弟子,岂能坐视不理?”
萧风看着喊叫的人,轻蔑的一笑:“怎么儒家这么了不起吗?读了儒家的书,就不能再学别人家的东西,否则就是败类。国家法令都没禁止一个人只能学一种学问,儒家比国家法令还大?你借儒家之名,轻国家之法,是要造反吗?”
一言既出,一片安静,尤其刚才叫嚣的那个人,脸色苍白的后退两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一言不合就说我造反呢,你这简直比严世藩还狠啊!严党诬陷别人还得找个案子啥的,你凭一句话就说我要造反?可为什么他说的明明是歪理,还没法反驳呢?一个人如果管的比国家法令还宽,确实有造反嫌疑啊!
另一个庶吉士立刻挺身而出:“你不必咬文嚼字,陷害好人。我们不说你修道不对,只说你毫无才学,才弃儒修道,阿谀迎合,以图幸进,这个你认不认?”
萧风冷笑道:“你比他聪明一点,可惜有限。你说我毫无才学,但我有秀才功名,一个毫无才学的人中了秀才,你是在说当年的学政老师舞弊吗?
你可知我中秀才那年的学政老师,正是如今的翰林掌院,当朝次辅徐子升大人,你是在说他舞弊,还是说他眼瞎呢?”
这名庶吉士也顿时语塞,另一人立刻接上:“每年中秀才的多了,学政老师沧海寻珠,难免有遗漏,也难免有错点。说不准你还是自己作弊,只是当时没查出来呢!”
萧风赞赏的点点头:“你脑子还可以。那我问你,说我阿谀迎合,以图幸进。我如何阿谀,如何迎合了?若是说不出真凭实据,难道圣人弟子,就是靠信口开河,随意指责别人的吗?”
那人也一时无语,毕竟开口指责容易,但要拿出证据来,萧风进宫他们都只是听说,更不用说在宫里萧风究竟有过什么行为举动了。大家知道的就是萧风测了个字,嘉靖就龙颜大悦,封了真人,至于怎么阿谀迎合,倒是真不知道。
这是一个身材挺拔,眉目端正的年轻庶吉士站出来道:“萧公子不必强词夺理,你弃文从道,这是事实;因测一字而被封文玄真人,也是事实。若不是文采不够,何不走科举大路;如不是阿谀迎合,何以骤然高位。
凡事过不去一个理字,我等以理度之,有何不对?若是有错,你指出便是,看似言辞犀利,其实避实就虚,何苦学那等诡辩之士呢?”
这番话声音清亮,有理有据,而且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读书人们顿时获得了主心骨,纷纷称是,气势一下又起来了。
萧风收起轻视的冷笑,正色看着这个人:“阁下说话倒有几分意思,不知高姓大名?”
那年轻的庶吉士一拱手:“在下掌院徐大人门下,翰林院庶吉士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