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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向西的官道上, 一列车队在缓慢行进,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揉成长长一条。除了过分沉默,混在周围嬉笑咒骂的行商车队里也不甚起眼。他们脚程极快,只出城半日的功夫就过了第一个州界, 往西再过三个州界, 就进入了燕地的范围。
燕国已经亡了, 原先的十来个州全部并入秦国的版图。但两地的百姓还是习惯性地将二者加以区分。
经过界碑以后, 路上车队就明显少了起来,只零星几个行脚商人赶着马车在路上走,天也几乎全黑了。车队领头的二人对着地图查点一番后,石头剪刀布, 输的那人讪讪回身来到队列中间,找了坐在马车外驭马的高个男人:“将军,我们走错了路, 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往西北方向走不足一个时辰,倒是有一个驿站,可供歇脚。”
男人高大, 魁梧,生就一股子杀伐之气。他接过地图看了一眼:“取帐篷, 就地安营。”
那带错了路的小兵得了命令便火速撤退,也不敢嘟囔说大家都是吃公家饭的,为什么有驿站不住非要扎营。众小兵手脚麻利扎了营帐,架起火堆烤肉吃。又眼睁睁看他们将军切了一盘烤好的肉, 钻进马车端给里头的人吃。
看那将军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出来的意思,那些士兵们才三三两两聊起天来。也不是喧哗放肆的,而是压低着声音,正直肃穆状聊八卦:“你说我们护送的到底是哪个官老爷, 怎么神神秘秘的,话也不说,面也不露。”
“不是说我们将军圣眷正隆?又是刚打赢了羌人回来的,怎么皇帝会指他来护送个官老爷。杀鸡用牛刀。”
有个知晓一些内情的人说道:“我早上随将军去宫门口候他时瞧了一眼。是个年轻后生,胆大包天的,满宫墙为元皇后戴孝的,就他清清爽爽连朵小白花都不别。今儿可是元皇后头七。”
“元后一死,陛下疯得厉害,不仅发落了一批灵堂上哭得不够伤心的皇亲,昨夜还因为梦到是鲜于伥持刀杀了元后,连夜着人赐死了鲜于伥。这官老爷从宫里头出来不给皇后戴孝,陛下竟然让他竖着出宫?”
有个年纪最小的啃着羊蹄筋道:“大约本身就开罪了陛下吧,也不在乎多这一桩。陛下这不是把他从长安发配到碣州去了么,还不让住驿站,冰天雪地睡野地。”
一众士兵顿时悲从心头起,也没心思叨叨人家了,坚强地在冷风中抖成一朵朵蒲公英。
沉默着吃饭的功夫,有一小队人自长安方向追来:“淳于将军可在?”他们手上提一方盒,腰佩鱼纹长刀,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是皇帝派来的侍卫。士兵们为他们指了马车的位置,又有感而发幽幽道:“你们说元后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没就没了。”
“病死的吧,反正肯定不是给人害的。做个梦都能取人首级,真有人害皇后陛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砍头剁手都是轻的……”
正说着,“咣当”一声响打断了士兵的八卦。之前提在侍卫手上的方盒被从马车里丢了出来。打里头滚出来一只人手,和一把断成两截的长刀。
那刀身上刻着秦人看不懂的文字,要是抓个羌人过来,就能辨认出上头刻着的是鲜于伥的名字。
士兵们齐刷刷看向马车的方向,就听得里头的人说:“除了两清,蒲衣觉还说什么了?”
来送东西的御前侍卫保持着撩开轿帘递东西的动作,可疑地僵硬了片刻。而后摇摇头,屁滚尿流窜上马就跑了。
正抱团往帐篷里钻的士兵们面面相觑,眼底的八卦之意几乎要化成实质的呐喊:他直呼皇帝名字!御前侍卫居然连句呵斥都没有一句,跑了!他们装作没听到跑了!
万众瞩目的马车里,元钦掸掸自己的衣袖,心理上总觉得方才开箱时沾上了鲜于伥的血污。周遭都是浑浊的浓血气息,压得人心头烦闷。
他向着长安的方向默默看了会儿,下了马车,寻找那个被他丢出去的方盒。那将军立即跟上,端正笔直立在他身边,视线总是落在他身上,半点不曾懈怠。
此时士兵们都已经在帐篷里歇下了,四顾旷野便只有几个值夜的,站立不动好似林中树木。点点篝火照亮山野,也照亮了元钦苍白的脸颊。跳动的火焰映得他像死而没有堕入轮回的幽魂,在世间游荡。
断手早已经从箱子里翻了出来,上头架着半把折断的刀。那手是曾经提刀追杀他们的手,那刀是曾经捅进过他胸膛的刀。那冰冷的刀锋,那高高扬起时骇人的弧度,叫人重活一世也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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