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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术士这事,如今老圣人晚年也做过的。这个话题打住算了。
弘晖就道:“我昨儿读了一条觉得有意思,都说始皇帝苛政猛于虎,可秦律里有一条,犯人农忙之时可放假四十天回家劳作。这是‘仁’亦或者‘暴’?”
林雨桐听到这里就不往下听了,她转身就走,叫陈福守好门。
张家的两个孙子回到院子之后直接找了他们的祖父,将今儿的事说了,“许是孙儿们读书少,功课还不到家,竟是不能答。”
孙廷玉眼睛刷一下就睁开了,眼里不见丝毫的浑浊,“你们再细细的跟我说一遍。”
两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将当时的情况说了。张廷玉坐起来久久不语,良久之后才慢慢的倒在摇椅上,笑了笑:“阿房宫三百里,遗址在哪儿?三百里那般的磅礴,这人过尚且留影,为何这般大的一个阿房宫,哪怕是被楚霸王一把火给烧了,可后世的记载里该是有些记载的……可从那些零星的记载以及现在的遗址看,这阿房宫没那么玄乎,而且,并没有建成。”
张家的两孙子对视一眼,如今哪个帝王不建园子?不建造行宫?当今万岁爷,建了这个又建那个,要不是书院横插一杠子,只怕还在给太后盖园子呢?这跟建造阿房宫又有何不同?
张廷玉叹了一声,“这便是文人的厉害之处了。一篇过秦论,气势磅礴,将秦之过失归结为‘仁义不施’,这才导致了‘攻守之势异也’,太史公记史,便以此为依据。一后世臣子给君王的谏言,定下了始皇帝千古暴君的名声。你们现在跟的这位小主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以后,多用些心思。先生教什么,你们应什么,但有些背后的事,得自己去想,自己去掂量。大家都说的,未必都是对的。就像是长城,这是防御。就像是修驰道,真仅仅是因为始皇帝自己巡游用的?”
若只是如此,当年圣祖皇帝巡幸江南以及当今圣上南巡,岂不是都是为了游玩?
这两者之间的性质难道不是一样的?
小孙子便道:“大清若有更好的驰道,红夷大炮便能直去更远的地方,怕是朝廷也不用总是和亲了吧?”
张廷玉一愣便哈哈大笑,问说:“若将来你能得一主公,让你去做可能招致千古骂名的修驰道的事,你可愿?”
这孩子只愣了一下,“愿意!若孙儿认为是对的,便会去做。”
张廷玉抚掌而笑,“有此麒麟儿,我张家不绝矣!”
他那大孙子就问说:“祖父,孙儿出来的时候恍惚听见贝勒爷说,‘愚民终究不好’,又说了什么‘义学’什么‘开启民智’……祖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贝勒爷年岁小,好似不大懂这个道理。”
张廷玉笑着笑着,便缓缓的敛了笑意,他拍了拍大孙子的肩膀,可心里却想的更多。
今儿说起来是几个孩子的浅谈,但他从其中看到的绝不仅仅是这一点。
其一,那孩子不仅在拉拢人,也是在影响人心。此等诛心最最可怕。这些孩子不自觉的会将当今与历代的帝王比较。皇帝也是人,任何一个人都有缺点。这个缺点放在普通人身上无碍。可放在皇帝身上,这缺点就会被无形中的放大。真要去对照的话,暴君、昏君这些君王的特质都会映照在当今身上。当这些不满积攒到一定程度,他们就很难对皇位上的那位顺服。
其二,这孩子在塑造其明君形象。他在吸取教训,在不停的总结。这是在逐渐的打消跟随他的这些孩子的顾虑。一个能规避历代君王身上的毛病,且将不足之处想着加以弥补的皇室后裔,一天天,一年年,这些人就会凝聚在他的周围。成为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其三,他也是在为过几年要大动的局面储备人才。今儿提到的始皇帝,很多问题被他那么引导着问,很容易叫这些孩子想到——这些文人当真是可怕。文人一张嘴,黑白全由他们。再想想,为何始皇帝对儒家不友好,而儒家对始皇帝也是极尽言辞攻击之能呢?说到底,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始皇帝主张以法治国,而儒家则是提倡以仁治国。
这是两种主张的对立。
其四,始皇帝其实是一位了不起的改革家。别的皇帝不谈,只谈此人,其中之意叫人深思啊。大孙子说那是不在其位反谋其政,他则不这么认为。老圣人精神矍铄,改革之心未必就小。只是该如何叫天下平安的传承过度,才是老圣人要考虑的。那么,那位早一步考虑顺着老圣人的意思要改革的尤其早慧的端贝勒……是不是也是在像老圣人表达一种态度呢?
张廷玉当即给老家写了一封信,让家人在老家办学。义学这个在老圣人要开皇家书院的时候他就想过。因为老圣人一直提一个事,那便是满汉一体。满汉一体体现在很多方面,其一,便是旗人家的孩子都有旗学可以上。其二,满汉不通婚。
所以,他断定,随后的几年,老圣人必定会以满汉一体的名义推进义学。义学到底是力量有限,所以,民间资本承办的学堂,必然是要兴起的。而满汉不通婚这个事情,只怕还得老娘娘去做的。只是看这事得怎么去做了。
张廷玉想的挺多,只叹他年老,可能要错过未来的精彩了。
未来再怎么精彩,也得从眼下说。
眼下冒着蒙蒙细雨,天不亮,都上这边考试来了。人多啊!比想象的要多的多。
不过这边考试跟科举不同,科举是一人一个小单间猫着,这边是一个学舍二三十人,一人一张桌子一个板凳,距离隔的有点远。
来之前,先去看自己的考场考好,记好了拿着报名名录进去。这不存在抄小抄,因为都坐在这里,大家都不知道要考的是什么。笔墨纸砚那一套也不用大家带,桌上都准备好了。每个学舍前面放着沙漏,用来计时的,到点就交卷走人。
弘旺以为前后左右坐的应该都是堂兄弟吧,可结果才发现不是。他前面坐着个白发花白的老儒生,刚吃了臭豆腐吧,一股子味道。后头是个十二三的孩子,看见他喃喃的喊:“旺叔父。”
啊!啊?哦!肯定是堂兄弟家的小崽子。叔侄同场,这可有意思了。
然后一偏头看见个认识的人,他眼睛一亮:“刘墉?”
刘墉朝对方拱手,之后就正襟危坐。
弘旺乐了:“刘兄,拜托拜托!”
刘墉皮笑肉不笑:“好说好说!”
弘旺放心了,想着随便看两眼再把答案换个说法也算是自己的吧。结果卷子一发下来,他有点傻眼。题还是那些题,但这题有点杂了。什么问题都有?
比如问你从某地到某地行军,多少人,带了多少辎重,你怎么安排调度。
又比如问你该地河流年年决堤,你若为父母官,该如何。题目上还有该河段处于什么位置,大致有多长,损毁程度如何,题目问的很详细。问你若是需要民工,得需要多少。民工开销需几何?整体修建玩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当地的税银每年有多少,需几年税银可修好。若该地种植的是某种作物,那么当年粮食按照市价计算,拢共可抢救多少损失。
弘旺暴躁了,这我哪知道呢?
他侧脸去看刘墉,刘墉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一个字都没开始写,只在那不停的往下看题。
结果往下一看,弘旺乐了,还有自己会的呢。这是个钱庄的问题。告诉你这个钱庄存钱几分利,某人存进去多少银子多少年,然后本息都得取出来后打算去做生意。发现生意的钱不够数,又从钱庄借贷,借贷的利又是几分。他又去做某种营生,去的时候带的货物是什么,以什么价钱买来的。带去的路上耗损多少,抛费多少。然后带这些货物南下卖多少钱,能赚多少。若是再要带货物回北,带何种货物利润大,以手里的钱能带多少货,这些货回来卖了,能得多少利润。卖完之后,将借贷钱庄的本息都还了之后,还能剩多少银钱?
繁琐是真繁琐,估摸着好些死读书的书呆子就得被这道题给打败了。他打算先写这道题。于是抬手将其他卷子挪开,一挪开随便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后面还有试帖诗这样的题目。他嘴里啧啧的,四叔这试考的……还真是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