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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不臣孤了然 太后深情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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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秦使团领头的,一正二副,共是三人。

正使是蒲秦司徒仇畏之次子、仇泰之弟仇敞;副使两个,一个叫朱霞,此人是个唐人,与孟朗乃是知交,另一个则是刚投附蒲秦的北地士人,即其家伪托为太原王氏之裔的王道玄。

便是寻常士人间的来往,一士去拜访另一士人时,通常也是需要先遣仆通报一声的,况乎敌国之间?蒲秦的这个使团在从咸阳出发之前,蒲茂已经提前遣人到谷阴,告知定西此事了,并把使团的主要成员也都告诉了定西知晓。

便在最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羊髦私下评议此个蒲秦使者的人员组成,与莘迩说道:“正使仇敞,伪秦仇畏之子,氐人之贵种也,且髦素闻此人雅好文学,颇有华风,近似蒲茂,与常氐不类;副使两人,一为关中唐士,一为新降伪秦之簪缨北士,足可见蒲茂之用心良苦矣!”

使者代表了一国的形象,尤其蒲茂这样“好面子”的,恼怒定西一再骚扰、进犯关中,一而再、再而三的“蹬鼻子上脸”是一回事,借机彰显大国风范是另一回事,良苦用心自是必须。

对羊髦的评议,莘迩以为然。

却如前文所述,那太原王氏早在数十年前唐室南迁之际,就已举族南下,全都去了江左,於太原本地,实是早已无了王氏之后的,——莘迩、羊髦等虽身在定西,可他们多是侨士,家乡本在北地,而太原王氏是北地的头等名族之一,故对於此段旧事,他们也都是相当清楚的。

因而在闻得蒲秦使团中有个自称太原王家的子弟王道玄后,孙衍就随着羊髦的话,不禁感叹说道:“太原王氏,举族南下,而今悉在江东,岂有胄裔尚居太原?这王道玄分明假冒之徒,其祖先已欺哄慕容氏,今此子复欺哄伪秦,蒲茂到底胡夷,不辨我华夏名族,终是难分真伪。”

莘迩闻言,抚髭笑道:“王氏世齄(zha)鼻,江东谓之‘齄王’,候那王道玄到后,卿等且观其鼻,若果齄,则王氏之贵种无疑矣,若不齄,不消说,彼必伪冒是也。”

“齄”,意为鼻子上长的红色小疮,就是酒糟鼻上的红癍。太原王氏这个家族有一个遗传特征,即世代皆酒渣鼻。那么根据这个遗传特征,判断王道玄是否真太原王氏,其实也很简单。——却是说了,莘迩等尚未见到王道玄,蒲茂、孟朗可是已经亲眼见过他的了,王道玄肤白英俊,莫说酒渣鼻了,因其家与慕容氏联姻数代,他那鼻子又直又挺,简直是慕容氏遗传长相的翻版!也就是说,他肯定不是真太原王氏。那么,蒲茂、孟朗不知这点么?就算他俩一个氐人,一个出身寒微,原先不知此点,可一定也会有知道这点的人告诉他俩的,他俩却为何不指出王道玄是个冒牌货?无它之故,出於政治影响考虑而已。北地华族高门,清河崔、博陵崔、太原王并列一流,有太原王为臣,自是有利抬高蒲秦在北地唐士中的威望和声誉。

莘迩当时这话说出,孙衍、羊髦等人无不大笑。

莘迩这话,显然是戏谑之言,但等到仇敞、朱霞、王道玄等到了谷阴,也就是昨天,於四时宫中,当着满殿定西的文武重臣之面,递上“国书”,同时大声宣读了一遍蒲茂的“令旨”之后,莘迩不再有开玩笑的心情,孙衍、羊髦等人也无了大笑的兴致。

“令旨”是朱霞读的。

也不知是蒲秦何人起草,整篇令旨文采飞扬,辞藻华丽,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令旨的内容。

前边半部分,讲的是蒲秦“击灭”慕容氏的大致经过。

描写夸张,什么“雄兵百万”,什么“弹指而定”云云,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也无所谓。

后边半部分,则是蒲茂对定西再三侵犯关中土地的严厉指责。

严格说来,其实这也无妨。蒲茂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派个使团来定西,肯定是有缘由的。这缘由只能是因今年定西先打天水,又占肤施等事,所以他的这个指责,实际上已在莘迩的料中。

然而问题就出在:蒲茂的这番指责,竟是把矛头尽数放到了莘迩一人身上。

而且用词很不好听,特别最后一段,说的是:“莘迩既获托孤之任,不能爱民以忠於君,方更辱、戮名臣,陇地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若宋方诸士,惨死何辜?以至令狐宗族,令狐京等亦为所害。既残忠良,复穷兵黩武,犯我王土!陇民怨言载道。以陇之蕞尔,焉能为我大秦之寇?迩非不知此,察其行迹,意在操兵以胁上也!不臣之心,孤已了然;陇无智士,而竟不察此乎?今从孤旨,陇如早降,令狐乐不失国公;缚献莘迩者,孤以郡侯授之。若不从孤旨,候擒贺浑邪、慕容炎,明秋此际,孤将率十四州之兵,取尔一陇!”

——蒲茂现下的地盘,关中有秦、雍、并、洛、荆,加上司隶校尉部,共六州;新得之慕容魏的地盘,有洛、荆、并、冀、中、豫、兖,共七州。两块地盘相加,两个洛州、两个荆州都合二为一,依然加上司隶校尉部,总共是十一个州部。等打下现为贺浑邪所据的徐、青二州,再打下慕容炎现下所有的幽州,全部相合,正好便是十四州。这且不必多说。

只说蒲茂令旨中的这段话,说的很艺术。

前头指责莘迩有负令狐奉“托孤”的重任,点出了他“屠戮名族、宗室子弟”等等的“恶行”,继而话头一转,把莘迩数次对关中的用兵,总结成了“操兵以胁上”,亦即指出莘迩这么做,是为了操持、掌控兵权,从而威胁令狐乐,由此与前头的“有负托孤”相呼应,得出“不臣之心,孤已了然”的结论,并质问“陇无智士”,却是把定西、蒲秦两国的“敌我矛盾”,三言两语中,转变成了莘迩与定西士人间的“忠奸矛盾”和莘迩与令狐乐间的“君臣矛盾”。

平心而论,这几句话,确实是相当高明的一通挑拨离间,同时也表现出来,蒲茂对现下定西国中那些反对莘迩的舆论十分了解,——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了解,才会能有“陇地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陇无智士,而竟不察此乎”等等这些挑拨之语。

朱霞读完,殿中顿时哗然。

黄荣等无不大怒,个个出来指着朱霞的鼻子骂他,或向殿上坐着的左氏、令狐乐,义愤填膺地上言,为莘迩辩驳,驳斥蒲茂这道所谓“令旨”中的言论。

也有如氾丹者,初时不言语,等到仇敞、朱霞、王道玄等退出以后,相继进言,尽管不提蒲茂书中的“不臣之心”等语,却也趁机再度请求左氏、令狐乐停下对关中的用兵。

黄荣等人听了他们的进言,少不了,马上调转枪口,极力表示反对。

一时间,本是一场正常接见“国外使者”的典礼仪式,却竟是因了蒲茂那书中的挑拨和威胁之语,登时变成了要不要“用兵关中”的这桩旧事重争,并且明眼者皆能看出,又这究竟要不要“用兵关中”的争论,究其根本,其背后实际则又牵涉到了“令狐乐亲政”这件大事。

——用兵关中,这是莘迩定下的,值此令狐乐大婚已毕,舆论颇有以为令狐乐已到亲政之时的关头,如果“用兵关中”被证明是个错误的决定,乃至被证明是个“极大损害了定西国家利益”的决定,那莘迩的让权、令狐乐的亲政,当然就是水到渠成,谁也无法阻止的了。

故此,又有如那麴爽、陈荪、张浑等人者,俱皆默不作声。

殿中吵吵嚷嚷了半晌,氾丹见莘迩一直不吭声,忍不住脾气,问他说道:“征虏,蒲茂檄中威胁,说明年此际,他要亲率十四州之兵,来攻我一陇,敢问征虏,对此欲有何言?”

莘迩翻起眼皮,瞧了瞧氾丹,慢吞吞地说道:“朱石,你是怕了么?”

氾丹愕然,怒道:“这和怕不怕有关系?”

氾丹此人,性子刚直,前他被莘迩打发到西海郡,与索恭一起守边之日,面对柔然的寇侵入掠,尽管其父氾宽那时在谷阴朝中已然政斗失败,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心无旁顾地坚决反击,不仅非常忠於国家,且胆色亦是绝对的有,他还真不是害怕。

一来,他是真担心打不过,二来,也是最主要的,他正是想趁此蒲茂威胁陇州、且把指责的矛头悉数对准了莘迩的这个机会,来给莘迩造成压力,从而指望能够有助於令狐乐尽早亲政。

他说道:“征虏前作《矛盾论》,近作《持久论》,此两篇雄文,丹皆有拜读。於此二论中,征虏数次提到‘主观’、‘客观’二词。主观者,心念也;客观者,事实也。对征虏所规范之此二词之意,丹甚认同。放到眼下而言之,秦强而我定西弱,这是不易的事实!可谓‘客观’矣。只凭一个‘不怕’,此‘主观’之论也,敢问征虏,难道就能挡住伪秦的十四州之兵么?”

这叫做“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却难不住莘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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