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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实提前知道徐明、程远晚上要来找他,已在堂中坐候,见他两人来到,打发了奴婢出去,堂中只剩下他们三人,彼此见礼坐定,程远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右侯,事急矣,不可再拖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於今之计,宜立即便做决断了!”
徐明说道:“右侯,程君所言甚是。今日大王召我等觐见,闻其言语,分明是在托孤了。我观大王气色,奄奄一息,十分不妙,说不得,三五日里,大王就要崩了,……而大王一崩,世子文弱,不谙兵事,我徐州如何能是强秦之敌?彭城之陷,迟早的事了!彭城一失,我徐州无了西边的门户,其余郡县更是挡不住秦军!确是不能再拖了。右侯,赶紧下决断吧!否则,等到秦军打下了彭城、打到了我郯县来,便是我等再去降之,也定难得到重用了啊。”
程远猛地一拍大腿,说道:“正是徐君此话,宁可雪中送炭,勿要锦上添花。”
却原来,徐明、程远今晚来找张实,不是为的别事,正就是为了他们之前就一直在偷偷商议的降投蒲秦此事。
张实却不慌张,安坐稳当,他摸着胡须,沉吟说道:“大王的气色,的确是扁嘴荡秋千。”
程远、徐明不解其意,程远问道:“右侯此话何意?”
“看着像是很快就要晕鸭子了。”
“晕鸭子”者,方言是也,晕头晕脑的意思,但张实把这话放到此处,显是指看贺浑邪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他用了多久就会魂归西天了。
程远、徐明面面相觑。
程远抱怨似地说道:“右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俏皮话!”
张实不紧不慢,问程远,说道:“你和蒲秦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
如前文所述,上次从定西出使回来后,程远因其沿途所见所闻,深深感觉到了贺浑邪治下的徐州不管是从当下的民生、还是从将来的发展来讲,都远不如蒲秦、也不如定西,遂动了背叛贺浑邪的念头,结果与张实一拍即合,又两人一番密议过后,按了张实的意思,决定在唐和蒲秦间,选择投奔蒲秦,於是,为了便於和蒲秦联系,张实就举荐程远以统府四佐的身份,领青州的州府从事之任,以利於他去在青州,脱离开贺浑邪的监视,从而与蒲秦取得联络。
——程远这回,和贺浑豹子相仿,他也是刚从青州奉召来到郯县未久的。
在青州的这些日子,程远秘密而又积极地不断派人去河北等地,通过河北的士人,以望能够和蒲洛孤取得联系,现而下,他的这项“重任”进展得不错,已然与蒲洛孤搭上线了。
程远回答说道:“我从青州来郯县前,刚与晋公取得联系,向他表达过了右侯、我和徐君的输诚之心,只是尚未等到他的答复送至,大王召我来郯县的令旨即到,所以我只好先从青州来到郯县,但虽尚未看到晋公的回复,以我料之,晋公对我等的输诚必然会是倒履相迎的!”
徐明是后来加入到这个“叛逃小团伙”中的,他亦看出了贺浑邪此个军政集团的不可持久之势,兼之他与张实、程远一样,首要重视的都是家族的利益,是以对叛逃此事,他毫无抵触,相反,在得悉之后,他是双手赞成,听了程远此话,他说道:“吾辈不仅族为徐州高门,且我等手握徐州重权,今愿弃羯投秦,莫说晋公,以在下料之,纵是大秦天王对我等定然也会是欢迎之至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转目张实,说道,“只是右侯,非要投秦不可么?”
却徐明虽然赞成叛逃,但在叛逃的对象上,和张实有所不同,他心仪的是叛逃地方是江左。
张实说道:“你我已经就此议论过多次了。不错,蒲秦内部确是隐患重重,氐羌、唐、鲜卑、匈奴、丁零及诸杂胡,混居秦境,一个不慎,也许就会生乱子,可是比起偏安建康,无有进取之图的江左,蒲秦到底还是要强得多,此其一;我等在徐虽为高门,然比之早期南迁入江左的诸姓,还是颇不如之的,君不闻‘宁为鸡头,不为牛尾’?与其去江左,做个二三流的士门,当然是投秦为上。崔瀚等北士现下在蒲秦朝中何等的受到重用?吾辈难道不如他么?”
徐明说道:“公远见卓识,明不如之。……右侯,投秦也好,投唐也好,我皆无所谓,却就像程君所说,如下情况紧迫,事不宜迟,请右侯快下决断吧!”
“与晋公取得了联系固是很好,秦王会对我等非常欢迎也毋庸置疑,唯是二君可有无想过,我等手中之权都是治理唐民,或参佐军谋的权力,我等手上实是无一兵一卒,於今秦军围彭城甚急,大王又於此时病危,郯县内外现在可谓是戒备森严,你俩左一个‘当机立断’,右一个‘事不宜迟’,我且问二君,就是我想要‘当机立断’,咱们如何才能出郯?”
徐明、程远对顾一眼。
程远问道:“如此,右侯是何主意?”
“且不必着急。一则,彭城坚城,城中有高力禁卫等精锐固守,秦军攻了这么久尚未能打下,料之短日内,一样他们也打不下来,是我等无须急在此刻就去往投;二来,还是那句话,大王眼看就要不行了,大王崩后,世子也好、齐公也罢,他俩的注意力和精力肯定都会放到大王的丧礼上,对我等自然也就会少於注意了,等到那时,……”
——“齐公”,是贺浑豹子现下的爵位。
程远眼前一亮,拍手说道:“是了!等到那时,我等自就可趁此之乱,从容离郯!”以赞佩的语气,对张实说道,“右侯果然深谋远虑,高明、高明!”
张实抚须微笑,笑了片刻,收起笑容,叹了口气。
徐明问道:“右侯,缘何叹息?”
张实面带惆怅,举目望向堂外,往夜色下的州府所在方位看去,说道:“说来世子好学,虽是羯人,孝顺仁民,文质彬彬,却与我唐士无异,若当太平年景之时,未尝不能是个明君,我等辅佐世子,也可堪为名臣,垂名於后矣,奈何今当乱世,世子无有大略雄才,非英主是也,我等也只好舍他而去。老夫念及此,再回想起往日世子待老夫的恩德,不免因是感伤。”
程远、徐明俱皆嗟叹。
张实问程远,说道:“来日我等离郯之时,我等的家眷都好携从,却是君妹,如何带走?”
程远早就想过此事了,他说道:“到时看情况吧,若能带她同走,就带她一起走,如是无有机会,也只能舍她在郯了。”
程远登如果顺利逃走,而程远的妹妹独被留下,不用说,下场可知。
张实也就不再多问。
三人便就商定,且暂时不动声色,对外如常,对内则偷偷地开始预备逃跑计划。
连着两天,贺浑邪没有再召见张实等人觐见。
张实等多方打探,得回的消息都是:大王昏迷不醒。
就在第三天的晚上,一道令旨分别送到了张实、程远、徐明的家中。
令旨中说:大王苏醒,召张实等人入见。
程远、徐明接到令旨,想要互相通下声气,但随着令旨来的各有天王府的吏员,一个劲的催促,他们亦无机会,就接旨离家,夤夜入府。到了府中,程远、徐明在侧塾等了会儿,刁犗、王敖等相继来到,又等了会儿,一人昂首挺胸,大步入到塾中。
程远等人去看,这人身材高壮,剪发齐眉,;绿目高鼻,须髯浓盛,乃是贺浑豹子。
贺浑豹子进来,看了他们一圈,问道:“右侯还没来么?”
程远答道:“尚未来。”
贺浑豹子顾首向外,令道:“派人去右侯家中再请。”
塾外有人高声应诺,接着,程远等听到衣甲震动之音,随后,橐橐的步声逐渐远去。
程远心头一跳,想道:“是甲卒?”下意识地抬眼去找徐明。
徐明也正朝他这边看来。
两人目光相碰,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疑。
贺浑豹子的声音响起,程远、徐明两人听他说道:“就不等右侯了,先把你俩的事儿办了。等右侯来到,再办右侯的事儿。”
程远、徐明不知贺浑豹子说的“你俩”是谁,也不知他说的“先把你俩的事儿办了”是何意思,然而两人心中不约而同,俱是“咯噔”一跳,隐约猜出了些什么,急举目去看贺浑豹子。
贺浑豹子笑吟吟的面容跃入二人眼帘。
程远说道:“敢问齐公,此话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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