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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蓟县。
前慕容炎在蓟时的驻跸地,是被封在蓟的一个慕容氏王公的住宅。
住宅位处城南,邻近府衙,占地甚大,论面积,足有寻常的两三个“里”那么大,屋舍上百间,亭台楼阁、苑林泉池,一个不少。
现在,这所宅院归了苟雄。
十月中,这天,苟雄接到了咸阳朝中发来的诏书。
诏书里说了孟朗病故等近期蒲秦朝中发生的诸事。
蒲茂命令苟雄务必打起警惕,以防窜逃至辽东等地的慕容瞻得悉以后,可能会趁机进犯。——毕竟孟朗是大秦的谋主,这件事是天下各方势力人尽皆知的。
苟雄看完了诏书,把诏书放到一边,提起袖子,往眼下去抹。
堂中坐着其帐下的爱将啖高等人。
啖高分明看到,泪水从苟雄眼中流出,大吃了一惊,慌忙问道:“明公,发生什么事了?朝里出什么变故了么?”想到了一种可能,失色说道,“不会是大王……?”
苟雄怒骂道:“你乱说什么!大王好的很!”
“那明公缘何看罢诏书,竟是垂泪?”
苟雄擦净了眼泪,咳嗽了声,说道:“孟朗病死了。”
堂中诸人面面相顾。
啖高是吃过孟朗亏的,要非当时苟雄救他,只怕他的人头早就被孟朗砍下,被孟朗用作震慑三军了,因此他对孟朗实是衔恨,顿时喜色满面,说道:“孟朗那老狗死了?明公!这是大好事啊!孟朗那老狗,自恃得大王宠爱,一向来跋扈气盛,便是明公以外家之贵、以大王之爱,亦多受此辱!……明公,你却怎么哭起来了?”
“我这是高兴的了。”
搞了半天,是开心的眼泪。
不过,话虽这么说,究苟雄心底,其实他在看到这个消息后,也不尽然都是开心,亦有些震惊、可惜之类的情绪在内。说到底,孟朗的才干、能力、战略眼光,经过这些年月,随着慕容氏、贺浑氏的相继被攻破,苟雄再是嘴上不服,心里也还是颇为佩服的。
他心中想道:“孟朗也就六十来岁吧,死的早了些,要能晚死几年,对大王、对我大秦应能有更多帮助。不过死了便就死了吧,我大秦而今掩有北地,只剩江左、陇地未得,就是无有孟朗,以大王的英明神武,以老子的勇猛敢战,海内亦可定矣!”
正思忖间,外头军吏来报:“沾水草场的白虏与齐折部打起来了!”
沾水,是蓟县东边一条较大的河水。齐折部,是氐人的一个大部。蒲茂此前下旨,把关中境内的氐羌土著各部,迁出了许多去到北地的诸个州郡。沾水岸边的此个齐折部,就是因为蒲茂的那道圣旨,而从关中远迁至此的。——当然,齐折部的部民甚众,迁到这里来的并非是其部所有的部民,只是一小部分,约三四百家。
苟雄问道:“为什么打起来?”
不等军吏回答,啖高怒形於色,拍案骂道:“他娘的!明公,还能是什么缘故!不用说,肯定又是因为争夺草场!”
那军吏说道:“明公,正是如此。白虏侵占了分给齐折部的草场,齐折部与他们讲理,谁知他们居然蛮不讲理!不仅不肯把侵占的草场还给齐折部,还打伤了齐折部好几个人。据齐折部的上禀,他们部中的羊马且被白虏抢走了数百头。”
苟雄嗤笑着瞅这军吏,说道:“你他娘的当老子是三岁孩童?什么白虏侵占齐折部的草场?你说实话,是不是齐折部主动挑衅,找的事?”
蓟县周边多水,水边多上好草场。
此地本有慕容鲜卑、乌桓等各胡部错杂久居,这些草场都是有主的。包括齐折部这数百家在内,前后被迁至此的两千多家关中氐羌到后,苟雄奉旨分给他们的草场,实际上都是从慕容瞻鲜卑、乌桓等草场的原主人那里拿来的。慕容鲜卑、乌桓诸胡对此当然不满,可蒲秦是秦魏此战的胜利者,他们作为失败者,即便有怨言,也敢怒不敢言;相反,得了草场的齐折等部的部民则仗着胜利者的身份,却贪心不足,倒是时常侵占周边的慕容鲜卑、乌桓等部草场。
此类事已不是发生过一次、两次。
而每次下边上报,都与这军吏刚才说的相像,次次皆颠倒黑白,说是鲜卑等部民侵掠氐羌部民。
那军吏挠头讪笑,说道:“启禀明公,是不是齐折部挑的衅,下吏实亦不知,反正他们就是这么报上来的。要不,明公召那齐折部来报信的小率见见?”
苟雄哼了声,说道:“罢了!”命令啖高,说道,“带上两百骑兵,你去看一看,若是齐折部找的事,就叫他们老实回去,不要侵占鲜卑奴的草场!若是鲜卑怒先找的事儿,就叫他们把侵占的草场还给齐折部,抢走的羊马也还给齐折部。”
啖高起身接令。
苟雄交代说道:“大王一再降旨,令我等不许欺凌鲜卑、乌桓诸奴。你要记住了,不准乱打乱杀。”
啖高应道:“明公放心!末将必会是秉公处置。”
出了蓟县城,啖高从城外营中召了两百骑兵,东至数十里外的沾水西岸,到了两边起争斗的草场,却是压根不问青红皂白,就杀入到了那“侵占齐折部草场”的慕容鲜卑部民的驻地,杀了几个桀骜的,将该部酋率捆绑起来,当众鞭打。
齐折部的部民跟着他,四处乱抢。
直闹到傍晚,啖高才带着骑兵和齐折部的部民离开。
河流呜咽,风卷半人高的黄草,景状凄凉。该鲜卑部的部民望着被鞭打得奄奄一息的部率,望着狼藉的营地,望着啖高等驱赶着抢到的羊马扬长而去,无不悲愤至极。
……
自幽州而南,过冀州,至豫州。
前魏之都邺县西南三百里,唐之旧都洛阳东北两百里,位处两都之间的荥阳县。
县城北边,一个不大的乡里。
大约四五十人的羌兵,踏着暮色,提鸡赶猪,兴高采烈地从向“里”中出来。
在他们的身后,隐隐传出孩童、妇人的哭泣之声。
这数十羌兵,是一个“队”的,队率不太满意他们的收获,一边整理还没穿整齐的衣服,一边说着家乡的羌语方言,教训摇头晃脑、心满意足的部下们,说道:“前天慈利那小子弄到了什么东西,你们没有瞧见么?两个小金佛!我专门咬了一口,纯金的!里头也是金子,不是镀金的铜!沉甸甸的,只拿在手里掂上一掂,就叫人觉得快活!”鄙夷地瞅了眼兵士们提着的鸡、赶着的几头猪,说道,“再瞧瞧咱们,这叫什么?和他一比,叫花子啊!”
一个什长赔笑说道:“慈利那家伙运气好,再说他前天去的是个坞堡,坞堡里的好东西自然就多。大人不要生气,等下回休沐放假,咱们也寻个坞堡!”
“哎呀,要说坞堡,还得是郑家的那两个坞堡,个个小城也似,堡内的好东西必然不少!”
郑家,即郑智度他家。
郑氏是荥阳的头号豪强,郑智度在朝中任官倒也罢了,关键是郑家颇有族兵,实力不弱,听说便是邺县的蒲洛孤对郑家也是相当礼敬,就算知道他们家坞堡里的值钱物事堆积如山,这队率却也心知肚明,知晓轮不到他去占郑家的便宜,过过嘴瘾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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