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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浔第二日进宫告了罪,然后替周昫求了三日休息。
圣上倒是很爽快地应下了,也没对陆浔怎么责的问东问西,只说就把周昫交给他了,该打打该骂骂,不要客气。
圣眷深重,陆浔出来时却一点不觉轻松。
照理说,皇子遣送外臣府邸,说明他失了圣心,可周昫不是。
赏赐的东西流水似的往陆府里送,生怕周昫吃了亏一样,圣上还隔三差五就召他共同用膳,然后哈哈哈地笑得开怀。
陆浔想不明白,京中其他人也想不明白,但无论如何,谨慎一些,至少面上按照圣上的意思走,总不会错的。
陆浔觉得自己这段时日行事顺了不少。
他越级擢升,挡了一些人的官路,在一些小事上难免受到刁难。
可自从周昫搬到府上,他在大理寺行文调卷派差,那些人都十分用心配合,到刑部沟洽时,对方也明显客气许多。
就连到他府上打点送礼的人也多了起来。
是福是祸……陆浔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日下了值,他没有回府,而是换下官袍,坐了一辆不起眼的驴车,进了一家茶馆。
茶馆伙计是认得他的,不用多话就把他带进了茶房。
红泥小火炉上滚着涓涓热水,满室都是茶香。
“来了?”薄薄的热气后一人抬起头,半白的须发笼着朦胧,他手上倾倒,水泄入壶中。
“先生。”陆浔行了个学生礼,“近日安好?”
“好。”魏怀春摆着手招他过去坐,又将一杯溢着热气的茶汤推给他,“最近天愈发冷了,尝尝我煮茶的手艺?也暖暖身子。”
陆浔眸光微动,低头谢过,这才捧起吹了吹,饮了一口。
“如何?”魏怀春满眼期待,“伙计说这可是秋日枫霜化的水,用来煮茶,别有一番滋味。”
陆浔其实没尝出什么秋日枫霜的意味来,反倒是那茶因为煮过了头有些发涩。
不过先生煮的茶,向来如此,不能要求太高。
他带了点笑:“嗯,秋重霜浓。”
魏怀春两眼发亮,甚是期待的样子,端起自己那杯啜了一口,然后猛然顿住,不知是该怀疑自己还是该怀疑陆浔。
陆浔不着痕迹地勾了点嘴角,顺手接过了煮茶的活儿。
“你是不是学坏了?”魏怀春轻轻嘀咕了一句,看着他煮茶,与他闲聊一般,“听闻四殿下住到你府上了?”
“嗯。“陆浔将茶碾过了筛,“圣上给了太师令,却没有颁明旨。如今到处议论纷纷,不知圣意是贬是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样虚虚实实不挺好?之后不管是哪种结果,都可以是圣意英明。”
陆浔筛茶的动作停了,看向魏怀春时多了些谦恭:“请先生赐教。”
魏怀春把茶炉中的火拨旺了,听那水咕咚咕咚冒得大声,他往前凑近几分,压低了声:“圣上费了那么多心思,把四殿下召了回来,可会只是为了思念之情?”
陆浔碾茶的动作慢了下来,这一点他之前便想过:“宫中子嗣单薄,这几年各方缠斗,如今只剩得一位皇子和两位公主,皇孙虽有五位,却是难说,其余的都是宗亲。”
魏怀春点着头:“外有北敌南患,内有世家宗亲,那个位置可不是谁都有命坐的,多一个人就是多一条路。圣上在为四殿下铺路,阿浔呐,你如今便是头一个。”
陆浔蓦地抬起眼神,落在魏怀春的脸上,面上的平静之下,狂风暴雨席卷。
“你的第一步,已经迈过去了。”魏怀春拿了杯子,越过桌上的茶盘,放到陆浔跟前,“从青石镇回来,你升少卿已然是越级,再升就不合适了。但圣上把四殿下放在你这里,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暗示。等你站稳了脚跟,你在官场的势力,便会是四殿下的第一倚靠。”
陆浔眼睫轻颤,垂眸看着轻晃的茶水,没有动作。
他知道周昫回来肯定免不了卷入这些纷争中,但没想到速度居然这么快,圣上甚至连一两年缓和过渡的时间都不给,就要把周昫推到台前去了。
“圣上既是想铺路,选我并不是最优解。”陆浔从情绪中回到理智,“朝中那么多资历深厚的大臣,换成哪一个都比我更有助力。”
魏怀春摇了摇头:“他们或许更有助力,但你才是最稳妥的那一个。”
陆浔抬头看他。
魏怀春深吸了口气,谨慎道:“圣上不会是个养虎为患的人,朝中资历深厚的大臣哪个不是世家,世系亲缘盘根错节,再交一个殿下过去,莫说四殿下能不能压得住,便是圣上自己也没有这个把握。”
“但你不一样。你没有背景,所有的根源底气都来源于圣意,要处置你可比处置那些老滑头们简单多了。更何况……”
魏怀春又往前探了几分身子,眸中幽光闪闪。
“四殿下对你情分不薄,你便是那拴虎的铁链子,来日他若起了二心,你就是圣上拿住的第一个软肋。”
顿了一会儿,魏怀春还是问出了口:“这条路,你还要走吗?”
陆浔久久地盯着杯面,直到茶凉,他才像恍然回神,手指摩挲着杯口,见茶叶悬立在水中,突然长舒了口气:“局都已经开了,我一枚棋子还有得选吗?”
过了冬至,年关就很近了。
春假从腊月二十放到正月十五,朝廷各部停文封印,进入过年状态。
难得学苑休了课,陆浔也不用去大理寺上值,周昫正想拐着他一块儿玩呢,谁料直接被一道口谕召回了宫里。
“圣上派奴才接殿下回宫,待年过了,再送殿下回来。”胡内侍一如既往地慈眉善目。
春假期间,宫中几乎天天有宴席,京里各宫各府也有人情走动,周昫这段时间还待在陆府,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去吧,去宫里热闹热闹,有戏听,有打铁花看,不比在外头无聊。”陆浔哄着堵了自己门的人。
外边胡内侍已经催了。
“新春官宴,你会来吧。”
“嗯。”
“那你记着,把压岁钱给我啊。”
陆浔失笑,这人怎么就一直惦记他的银子?
“好。”陆浔拖长了声音应他,推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临到头要走时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宫中这几日人多,你自己多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