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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慈的姐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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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肥皂泡上寄托再多希望,那也终究只是一个肥皂泡,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碎掉了。

樱来到伙伴身边才发现,村外的女人即便拥有自己打工时做梦都想得到的高学历、高智商、好身世,也不过勉强能跟普通男人站到同一起跑线而已。她无法理解,仓院之里说是尊崇女性,其实也没有逼迫每一个男人都必须跪地臣服;然而外面世界的男人像跟女人有仇似的,女性稍有不恭顺便会招来指责谩骂,想爬上高处做个说一不二的掌权者,更是要遭受无止境的羞辱。瞧不起她们的并非只有身处高位的男人,男性员工自认稍微有点能力的,哪怕受困于年功序列制度现在还没能升上去,也敢出言调戏女上司。

上司都免不了这种尴尬,何况一个身材凹凸有致、说不上几句话就会哭出来的保镖。绫里家的年轻姑娘不肯给朋友们惹来太多麻烦,直接动手动脚的不必说,一句“我怀疑你在蓄谋伤害boss”足够应付鼻青脸肿的家伙,然而面对那些不沾上点生殖器官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人皮畜生,她不敢用以前在便利店、居酒屋的方式处理,只能打起精神提防他们上手的同时拼命想象自己是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可怜她没法变成真正的石头,樱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在痛苦中慢慢明白某些迫不及待离开仓院之里的男人在想什么。

凭什么外面的世界可以随便给女人造黄谣不用被追上门骂,凭什么外面的世界心情不好拿女人发泄反而被夸有男子汉气概,凭什么外面的世界同时交往好几个姑娘会被人崇拜,凭什么外面的男人可以,在这个破村子里做就要挨骂受罚?

一旦通过各种途径发现自己本该因为性别享受种种特权优待,那么故乡比起奉女人为尊其实更趋向于平等平均的氛围,当然在一些男人眼里尤为面目可憎。必须承认,离开村庄的男人也不是全部抱有那种龌龊心思。仓院之里的生活非常清苦,由于女性掌权不会拼上性命健康也要一口气生上十几二十个孩子,村民数量稳定,灵媒师作为村庄的经济支柱人数同样有限,这种清苦不是咬咬牙坚持一两年就过去了,而是任谁都能猜到将会永远清苦下去,仅这一点便又逼走不少人,樱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很奇怪不是吗?人口是村庄的基石,仓院之里三令五申不许村民离开,却从来没有采取强制措施,在村口设置岗哨。因为老一辈太清楚了,仓院之里养大的女孩无论个性如何,首先一定是认真把自己当作人来看的,她们没办法在外面长久生活,除非日本彻底改变不把女人当人的习气。

日本不会变,至少青木财团没变。距离上上代董事长只有理夏的母亲青木月一个直系后代已经过去几十年,财团依旧是老爷们的财团,它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迎来一位女性掌权人,或者说,根本不想准备。

由于财团还有好几个青木,以后就管樱认准的青木小姐叫理夏吧。

理夏在东京大学念完本科,又去美国鼎鼎大名的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研究生、博士学位,年年靠实力拿奖学金,回国后已经在公司干了五年,还是董事长最受器重的女儿,可是这样换个性别就是天之骄子的理夏今天慰问工伤住院的高级员工,明天出席财团举办的慈善晚会,后天则要组织财团内部的新年庆祝会。这些活不重要吗,肯定重要啊,但换了谁不能做呢?高层在董事长的表率下将杂务一股脑丢给理夏,她做得好与不好区别不大,大不了塞几个好用的下属过去帮她忙嘛,虽然大小姐似乎不需要就是了。大家都在等理夏结婚,她只是一个权力交接时的过渡容器,乖乖当吉祥物,老实生下后代便完事了,没必要让她插手财团的核心决策。

连众多下属都默认理夏是青木家的昂贵花瓶,贵到什么程度呢,贵到阿久津以外的几乎所有男员工都愿意时不时用自信到油腻的手法撩一下董事长的大女儿。成功哄得女郎心动结婚那就是一飞冲天,失败也没关系,董事长自己都在某次酒会后当着两个女儿的面笑说他也是男人,理解大家的感受,调戏女上司可不就是特别容易满足男人天生的掌控欲吗。这番话瞬间拉近了男人们的距离,此刻他们忘掉彼此地位高低有别,引起一阵哄堂大笑,溜须拍马之徒打蛇上棍,极尽吹捧之能。千秋小姐一如既往怯懦赔笑,至于理夏,理夏静静捏碎酒杯,手上流了好多血。

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董事长对脾气古怪的继承人越来越不满意,却对她外柔内刚的性感保镖越来越感兴趣。理夏不肯低头妥协,阿久津逐渐疲于应对,樱也开始渴望回家。

如果说以前樱还能靠幻想无法接触的上层社会,构建一个只要给机会就可以出人头地的白日梦,那她现在真的醒了。顶级财团的千金过得也是这种不被当人的生活,理夏手中那点权力全靠她咬紧牙关坚持不嫁,以及千秋小姐为支持姐姐多次在公众场合故意出丑、败坏名声,骗接触不多的父亲以为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强行让继承人的人选始终锁定在姐姐一人身上。

为什么女人想发展事业就必须放弃从婚姻恋爱子嗣中获得幸福的权利,为什么想保护姐妹就非要给自己泼脏水,明明男人不需要这样做啊?千秋小姐足够幸运,大概,至少她的恋人渡边阳太先生能够理解她,硬是顶住家族的反对与爱人结婚。千秋小姐之后勤勤恳恳伺候病重瘫痪的婆婆整整三年才得到公公的认可,可如果渡边老夫人没病呢,她又要吃多少年苦才能享受早该她享受的家庭生活?

樱必须离开了,董事长的骚扰不断加码,权力太过可怕,一个行将就木的好色老头拥有权力,轻易就能压得三个年轻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仓院之里是乌托邦,是仁慈的灵媒师姐妹在这个国家建立的乌托邦,樱在那里长大,她知道被人当人的感受,都市生活真的太累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要回家。可惜受限于政府警告,仓院之里永远只能庇护绫里家族的女人,否则她一定要把朋友们都带回去。哪个女人会讨厌不被当作玩具肆意评估的地方呢,不进行管控,怕不是所有日本女人都会慕名跑去仓院之里吧。

“我就不会去。”理夏来车站送樱离开,商务妆容遮不住大小姐眼角的深深皱纹,她抬手弹了下傻姑娘的额头,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凭什么要把应该给我的东西拱手让人?我偏要去挣!去抢!我就是要站着成为青木财团的董事长!不用愧疚啊笨蛋,你的份,我跟阿久津会一起努力的。”

阿久津默默站在后备箱前为樱检查有没有遗失行李,他向来是小团队中负责细心的那一个,最先发现董事长看樱的眼神过分黏腻的正是阿久津。趁现在对方还保有理智,想玩“你情我愿”的感情游戏——也不看看他那张皱皮拉耷的脸,啧——逃回仓院之里接受灵媒师的庇护,总比老色鬼失去耐心、不管不顾使阴招来得好,樱自尊心极强,真发生那种事她会崩溃的。风雨欲来,董事长对理夏的不满溢于言表,世界级的战争就是一个绞肉机,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收到征兵通知,阿久津估计自己也快了,哪怕最后只有一个伙伴平安幸福呢,那这些年的折腾也不算白费劲。

樱去卫生间换上绫里家族的短款和服,电车即将出发,她眼含热泪最后一次紧紧拥抱自己交心的朋友,手腕上的红绳系着金铃叮叮作响,他们约好,遇到困难就来仓院之里找她。

故乡还是那个山清水秀的模样,一成不变。樱这些年慢慢没有力气花钱娱乐了,加上理夏执意给出的离职金,竟不知不觉间拥有了一大笔存款,比不上灵媒师举行一次灵媒仪式酬金的一半,那也是她以前从来不敢想的数字。一别数年,樱终究没能收到凉子的竹笛,脸上有疤的女孩悄悄把这些年她寄来的钱跟礼物都放回了对方的家。樱从花盆底下翻出家门钥匙还有存折沉默良久,最终放好行李,立即动身前往主宅向代理管家的婆婆恭敬行礼,上交所有钱财用于维护仓院之里,重新获得了绫里家族的庇护。

回到日思夜想的故乡,女人理应心满意足。春去秋来,拿上猎枪木棍的守护者赶走袭扰农田的野兔,温声谢绝村人的谢礼,倚在树下遥望灵媒师在大宅门口坦然接受贵客鞠躬道谢,心中又一次生出波澜。

她已经理解仓院之里严苛的身份划分是为了确保灵媒师专注修行,用充足的灵力向外界权贵换取这一小片净土,却还是愤怒,却还是痛恨自己可以一眼看到头的平凡人生。仓院之里无人理解樱的心事,她真心期待外界的友人能来看看自己,又不愿他们落得个走投无路、只能进山求助的境地。仓院之里实在太闭塞了,樱拨弄手腕上无声的金铃,悉心照料每一个可贵的姐妹,她成为了大家交口称赞的厚道人,不过世界给她的回礼,居然是千秋小姐惨遭丈夫杀害的新闻。媒体嗅觉灵敏,不会放过任何赚取流量的机会,青木家族的矛盾被整理成册,樱终于知道理夏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驱逐,针对,流浪,最后因为妹妹的死一举翻身。

樱太了解阿久津,他只要还在东京就绝不会坐视朋友沦落到睡桥洞的地步;她也太了解理夏,那是多么骄傲的人呐,所以、所以杀害千秋小姐的不是渡边先生,是理夏啊!

“没遇到你们之前只有千秋理解我、支持我,她是我唯一的家人。”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家伙忏悔!”

《震惊!青木财团继承人发生变动!》

《曾经的大小姐流浪街头为哪般》

《青木董事长大谈教育经,母亲在童年的缺失竟会给孩子带来如此恶劣的影响》

他们就这样作践她,樱浑浑噩噩跪在地上打扫走廊。

“小樱来帮我做饭呀,时间快来不及了!”

凉子伴着寒风在小径那头奋力招手。

“啊,好。”

女人缓缓起身,顿了顿,才想起得弯腰先把手里的抹布放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与金铃擦身而过,理夏独自扛起他们三个人的梦,那么骄傲的人,当然接受不了那个梦被人几句话轻飘飘地毁去。说好遇到麻烦会来仓院之里找她帮忙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他们只是想站着变成厉害的人,这真的有错吗?!

“天哪!小樱你怎么往菜里加了那么多盐,这不是要全部从头再来了吗!”

“对不起……”

“凉子别这样啦,小樱昨晚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呀?”

簪花姑娘抬起胳膊肘戳戳伙伴,厨娘回过神来,指派樱去摘菜。樱拎起板凳跟菜篮,安静坐到角落干活,听女孩们说春美大人昨天去山上修行遇上一群野猴,猴子特别怕生,小朋友跟着它们追到悬崖,意外发现了一株长相独特的野草,摘回来给老人家们看,都不认识,只知道兔子吃掉那草一边拉肚子一边呼呼大睡,可有意思了。

御魂山的奇怪草药吗?

她终于找到借口,匿名去信邀请理夏来访仓院之里。现代人压力大,助眠草药拥有巨大的经济潜力,不,这其实也是借口,总之理夏来了,还有几乎瘦脱了相的阿久津。樱作为到处帮忙的女仆与他们见过多次,却只觉得物是人非,相顾无言。

阻止灵媒吗,嗯,我会帮你的,我早该帮你。

阿尔格尔昏昏沉沉,俄而困惑地想,咦,我在想什么啊,谁要阻止灵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