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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旋湖水阁中,鄄迩神经质地咬着指甲,这是她幼时的坏习惯。她不是个软弱的女君,多年王君生涯,练就了她的金刚铁石心,令她无论面对何等困境,皆能冷酷从容。但今日,她却无法从容了。她有不太好的预感。
七日前,她被带出星令洞,回到了王宫。她在水阁之中醒来,楠子同她说,是宫内侍卫长将她送回来的。她召了侍卫长问话,侍卫长却道是手下一个小侍卫将她送到了他手中。她想,那小侍卫多半是奉了连宋之命。连宋未亲自送她回来,令她微有不快,但彼时她也未太在意,因以连宋的身份,的确不必亲自送她回水阁。
召侍卫长问过话后,她回想着星令洞中都发生了什么。
在她同连宋进入星令洞后,他们四处游逛了一圈,连宋赞了灵境中景色不错,还有兴致绘了幅山水瀑布。他看上去的确只是对这圣洞的风景感兴趣。她当然不能让他逛完风景便离开这里。在他画完画不久后,她设法引四境兽出现,使二人坠入了四境阵中。连宋并未发现异样。
而后在爱欲之境中,她引诱了连宋。她本以为一切都该是水到渠成的,谁知连宋竟并未上钩,幸而她机敏,立刻装作她是被爱欲之境操控了才向他献媚,她并不清醒。
她不知他是不是信了。她觉得他应该是信了。因彼时他向她施昏睡诀时,眼里很平静,没有厌恶也没有嘲讽。而他施昏睡诀令她昏睡,这也容易理解。毕竟在他看来,她被爱欲之境蛊惑了。既碰巧入了四境阵,以他的性子,自然要将四境都闯一闯方不虚此行,带着她,终归不便。
将这一切厘清后,那日,鄄迩在水阁中静坐了好几个时辰,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
她是忍辱负重登上高位的王君,处理政事时,她心有七窍,审慎又能隐忍,极少犯错。但如今她面对的并非一桩政事,而是她的执念,是她心底最深的私欲,在这份私欲面前,她连理智都无法时刻保有,更别提审慎、隐忍。
她不是不明白暂且收手更为稳妥,毕竟她同连宋未能在爱欲之境中有所进展,仅靠谣言就想谋到元极宫的妃位,属实有些难。可她太想得到连宋了,而她也清楚,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何时她才能拥有下一个机会,故而最后她决定铤而走险,仍照原计划行动。
是以当天下午,王城中关于天族三皇子与弥暇女君的逸闻便被推至了一个新高潮。城民们纷纷议论,说三皇子与女君孤男寡女在星令洞中一待就是几日,定是遇到了四境兽,被绊住了。四境兽作为青鸟族的圣兽,在民间还是有一定的知名度,至少大家都知道四境兽能凝出爱欲之境和憾恨之境,也知道这两境是怎么回事。于是便有好事者言之凿凿,说极有可能女君与三皇子落入四境阵,因那阵法之故,已结成了夫妻。毕竟二人原本便情投意合,一对年轻的爱侣,又怎抵挡得了四境兽爱欲之境的诱惑。
流言喧喧嚷嚷,两日后,几乎整个王城都默认了三皇子与他们女君已结了喜缘,成了好事。
城民们没有太大见识,皆认为此是好事。但朝堂上的臣子们却并不都这么以为。次日早朝,便有臣工纠结,向鄄迩发难。臣子们搬出祖典,道青鸟族素来忠贞,一妻只能许一夫,王族更是如此。便是王君,亦不应违祖宗之法。若王君失贞于婚外男子,便德不配位,不堪为君。
此事在当日便传入了连宋耳中,但在次夜,鄄迩才将连宋请到水阁,向他诉苦楚,求帮助。
如今,鄄迩回想起见连宋那夜,依然不觉得他看出了她是这一切的谋划者。一来,民间那些传言并非她放出。她的人的确在暗中做了隐秘的推动,然流言内容皆是城民们自个儿想象出来的,即便连宋派人查探,也只能得出一个他们青鸟族城民想象力丰富的结论,怪不到她头上。二来朝堂上那些臣子们朝她发难,也并非做戏。几个老臣俱是硬骨头,与死在夺位战中的她的几个兄姐皆有九曲十八弯的关系。虽然他们朝她发难离不了她的布局,可这帮老臣欲借此动摇她的声望和在位的正当性,也是实打实的事实。
她很明白,戏要做得真,便要对自己狠。这戏不仅要看起来真,最好它就是真的,才骗得了聪明人。刚好她想骗的,正是一个聪明人。
她记得,当是时,连宋听完她关于自己目下艰难处境的陈情,也的确没有表现出什么怀疑之色。他静了片刻,那好看的眉微蹙,手中的玄扇以极慢的频率敲击桌沿:“他们如此迫你,想来是听信了流言,我可以配合你澄清流言,相信此事很快就可以过去。”
她早料到他会如此说,潸然泪落,半是佯装,但也有一半真心。她流着泪向他诉说自己的不易,道她虽为王君,却一直背负良多,当初于政局风雨飘摇之际即位,世家掣肘,王权衰微,千年图治,如今境况总算好了一些,但仍需时刻与豪族博弈。此番,实则是与她不对付的豪族欲借此由头逼她下野,扶持更合他们利益的王君上位,所以即便他出面为此事澄清,拿不出关键证据,臣子和黎民们也绝不会相信他的说辞。他们只会以为他看不上她,才要同她撇清关系。
在她说完这一番话后,青年停下了敲扇的动作,像是有些惊讶,问她:“爱欲之境中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你既是清白之身,为何会拿不出证据?”
她静了许久:“我已非清白之身,刚回青鸟族时,我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原以为在他面前说出这秘密会很难,但事到临头,发现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这的确是个秘密。她回到青鸟族不久,在一次围猎中受了伤,被上一代君夫人的幼弟所救。那人挟恩图报,强迫了她,失去清白的那夜,她几欲寻死,可自毁元神的前一刻,她害怕了。她不甘心死,不愿死,可不死就摆脱不了那人。后来她想,既然摆脱不了,为何不善加利用?再后来,她靠着委身于那人,得以被君夫人认养为嫡女,有了资格与几个兄姐争夺大位……
这件事是耻辱的,却也是可利用的。因为面前的这位三殿下,虽有一个玩世不恭的浪子名号,仿佛万事都不在心,但她知他从来良善,有一颗惜弱之心,从前长依可怜,他帮了长依,她可怜,他也帮了她。
她才发现,某些时刻,她的心真的可以硬到可怕,此时提起这耻辱往事,她竟已不再感到痛恨恶心,居然还能思考如何做,才能更好地博得青年的同情。
她凝起泪来,使那泪含在眼中,欲落不落:“我曾同殿下说过,我一直很后悔离开元极宫,因我此生最无忧的时光,都是在元极宫中度过,我没有骗殿下,”泪滴滚落脸颊,但她没有抽噎,她明白怎样的哭泣才最惹人怜,“因为离开元极宫后,我过的日子……大多不堪,而我背负了那样多的不堪,艰难地走到今日……我不想要失去这一切。”
青年一时没有说话,良久,方道:“如此看来,要解你的困局,最好的办法,的确是使你立刻成婚。”
他说这句话时,语声很平稳,她听不出那语声里含着怎样的情绪;而这句话的语意,也有些模棱两可。他是愿意帮她,还是不愿?她想,她需要再逼一逼他。
她任由清泪滑落脸颊,咬住唇,蓦地伏地大拜,求青年看在她母亲的面上,再救她一次,助她渡过此难关。她话说得巧,一味地贬低自己,说她自知配不上他,她也不敢有此妄想,她绝不会占据他的妃位多久,一旦危机过去,她定找时机将这妃位奉还,而他待她的大恩,她将永生铭记。
她感受到青年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头顶,然后她听到他叹了一口气,唤了她的名字:“鄄迩。”停了一会儿,他道,“你母亲临去时,求我护你到你成年,我做到了,所以对你母亲,我无愧。而你也应该还记得当初你母亲对你的寄望吧?”
她愣住了:“我……”
他平静道:“你母亲希望你正直、自立,在这八荒中做一个普通的仙,便足矣。”
正直、自立,这四个字刺中了她,她蓦地抬头,忍不住争辩:“可命运已将我推到了这一步……一个全然正直的王君,殿下亦身在天家,难道不觉着这很可笑吗?”话刚出口她便反应了过来。她要引他入她的局,便该忍耐,她不该是这样的情绪。想到此她立刻落泪:“还请殿下原谅我方才的失态,我……我只是太压抑了。”
她垂首拭泪,继续示弱:“母亲希望我自立,我没有一日不记得,所以这万年来,再苦再难我也……今日来求殿下,着实……着实是迫不得已。我不能失去王位,一个失位的王君会面临什么,我不能想。想要活下去,我就必须得保住这王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青年打断了她。她听到青年重复了一遍她这句话,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含了情绪,显出了几分恻隐之意。她想,她是不是终于打动了他?
她不禁抬头去看他,就在她抬头时,她听到他手中的玄扇在一旁的白玉桌上嗒地叩了一声,他站了起来,因此她没能看到他的表情,只听他道:“静等两日吧,你会听到好消息。”
那夜送走连宋后,鄄迩很是激动,想到此事竟成了,兴奋与喜悦交织,她一夜未睡。
等待连宋消息的这两日,她也有些得意,只觉她能将此事办得如此好,全得益于她对自己够狠,以及她对连宋的了解。这一万多年,她一直看着他,她比谁都更懂他。而示弱真是一件无往不利的好武器。她甚至觉得自己已摸索出了一条最适合他们两人的相处之道,因此对未来也充满了憧憬。
然昨晚,她却突然有了一点不妙的预感,那预感突如其来,她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但她记得,当年大皇子给她使绊子,令她触怒王君差点被发配那次,头天夜里,她也有过这种不妙的预感。
这着慌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今日。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正当她把大拇指的指甲咬得不成样子时,楠子匆匆跑了进来,神色焦虑道: “女君,不妙!”
她的手蓦地一颤。
初夏的午后,湖面送来的风过早地含了暑气,其实是有些热的,但她只觉全身冰凉。或许有些事,早已超出了她的掌控,但她一直没有察觉。她不安地想。
祖媞是从殷临口中得知在她昏倒后,四境阵中所发生的诸事后续的。
她醒来后发现自己置身于麓台宫扶澜殿她从前住的那间寝卧中,殷临在她床前伺候。
待她浴身进药后,见她精神好些了,殷临告诉她,她昏睡了七日。那日在星令洞中,连宋并未猎杀四境兽,他花了些时间收服了那兽,使它重认了主,而后将他们一起带出了四境阵。
殷临端着个蜜饯盒子,挑了只糖渍红果递给倚在锦榻上的祖媞:“彼时尊上你晕过去了,那弥暇女君也因昏睡诀的缘故昏迷不醒,三皇子便请我送女君回麓台宫,他带你去疗伤。我们当日便回了麓台宫,但四日前,三皇子才带着尊上你离开星令洞,回到宫中。”
祖媞剥开糖渍红果润了润口,看向殷临,眼神中含了几许探究:“小三郎说要带我走,你便将我托给了他,殷临,这却不像你。”
殷临微微失神:“彼时,”他苦笑,“彼时我被四境兽吸食了灵力和生气,境况不大好,无法为你疗伤,将你交给三皇子会更好。”
红果染红了祖媞的指尖,她将那果子放在身前的圆盘中,眼神变得有些担忧,考虑了会儿,她才问:“殷临,你在那憾恨之境中,可得到了你想要的圆满?”
殷临的眼眶蓦地有些红,他移开目光,看向室外:“是,那很圆满。”他回道。顿了一下,他重看向祖媞,神色回复了正常:“但此时想来,我将尊上交给三皇子,或许的确有些……”
祖媞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笑了笑:“你将我交给他没错,他的确是能救我的人。”
殷临眉峰一动:“尊上的意思是……”
祖媞却没有再细说的意思,只道:“没什么。”想起什么似的蹙了蹙眉,问他,“小三郎此时在何处?”
殷临刚要回她,外间便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玄扇撩开了隔断内外室的珠帘,青年含笑而入,口中道:“刚醒来便寻我,着实让我受宠若惊。”说着如此打趣的话,目光落在祖媞身上,却有些深,似在观察什么,但当祖媞抬眼看他时,他放在她身上的目光重又变得泰然了。他很自然地在她床边坐下,抬手搭了搭她的脉。
这一次,当连宋为她诊脉,祖媞没有再挡住他或者躲开,她看了殷临一眼,殷临知意,退去了外室。
连宋的手指只在她腕间搭了几息便撤开了。祖媞问他:“诊出了什么?”
三殿下很平静:“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顿了顿,“恐是滑脉。”
祖媞点了点头:“哦,喜脉。”提起肘下压着的锦枕便朝他扔了过去,“拿我寻开心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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