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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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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临说完这番话后,晴日之下,这方野地一时静极。

蓇蓉和天步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想起来如何开口似的:“怎么会……”

无怪如今祖媞见到寂子叙是如此态度,这样惨烈的过往,着实超出了她们的智识。

回过神来的蓇蓉蓦地攥紧拳头,眸中燃起熊熊怒火:“我这就去……”

殷临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立刻站起来拦住了她,告诫道:“别去招惹寂子叙,尊上说那一世她欠她师姐一条命,最后将那条命还给寂子叙也算了了因果。你再去招惹他,岂不是使他们之间再生因果,徒给尊上添麻烦,可懂?”

蓇蓉虽然很气不过,听殷临如此说,也不敢鲁莽,最后委屈地点了点头。

三人便散了。

殷临在午后离开了丰沮玉门。

祖媞并不知自己和寂子叙那一世的事已为天步和蓇蓉所知,不过就算她知晓了也不会当回事。她并不觉这些有什么不好对人言的。

午后殷临走时,她吩咐了殷临一句,让他绕道回一趟姑媱去帮她取一下她藏在零露洞深处的塑魂瓶。之后她睡了小半下午养神,在日落之后,随着寂子叙上了丰沮玉门的山巅,又在月至中天时,跟着他如入无人之境地穿过四十九重空间阵,进入到了存放女娲仙体和南星妖身的沧岚顶。

女娲仙体被存置在沧岚顶的岩洞中。

丰沮玉门山瞧着是座灵力枯竭的仙山,但这被空间阵护着的沧岚顶却是一派祥云瑞雾,仙气腾腾。

祖媞向那岩洞去了一步。寂子叙跟在她身后,说了这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岩洞有两重,南星神使的妖身存放在第一重岩洞的冰棺中。”

祖媞哦了一声,步入岩洞,见一条狭窄廊道弯弯曲曲延向深处,那廊道在半中向左向右分出两个岔道来,岔道只有几步,分别通向两个小石窟。

祖媞想着这应当就是第一重岩洞了,既然寂子叙没说应该向左拐还是向右拐,她也不想主动同他搭话,那就随便选一个方向得了。要拐错了待会儿再拐回来便是。

她选了向右。

寂子叙的脚步略有迟疑,但并未开口说她走错了。她觉着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进入洞窟,却未见着什么冰棺,倒是看到了一张冰榻。冰榻上笼着一层极厚的灵气,挡住了榻上之人的面容。去到那冰榻前,祖媞方看清榻上之人是何形貌。

她收住了脚步。

女子黑发白衣,紧闭双目,右颊处一道浅浅疤痕,根本不是南星,却是……她自己的凡躯——当初为寂子叙所夺去的、红玉仙长的凡躯。

她记得右颊处那道疤痕乃是拜寂子叙所赐。那时寂子叙寻她比剑,伤了她,可后来又找了许多灵药来为她治伤。有时他会看着那道疤发呆,清冷俊容流露出伤感,就像是很难过伤了她,让她也以为当初他是真的误伤她……祖媞打住了思绪,垂眸看着那凡躯。可这凡躯,他不是给温芙了吗?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寂子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很是隐忍:“我并未将你的躯体给温芙,一直好好保存着它,也一直在寻你,想着有朝一日能寻到你的魂魄使你复生,却不知你是光神,这不过是你转世的一具凡躯。”又道,“当年我……”

祖媞忽地抬手向那冰床,寂子叙似有所感,急扑向那凡躯,失声道:“别!”金光打在寂子叙身上,他蓦地吐出一口血。金光穿体而过,他未能护住那凡躯,苍白躯体在他怀中化为了一片红雾,红雾散去,一颗赤色的珠子落在了那冰床上。

寂子叙怔怔地看着那珠子,甚至忘记擦拭唇边血迹:“你……”

祖媞收回手,声音平淡:“这不是应存于世的东西,倘若流到外头,会引起祸端。”

寂子叙仍看着那珠子,忽地笑了,笑中尽是苦意:“这些年,我便是靠着这具凡躯,靠着复活你的心愿撑下来的,又岂会容它流落于世外。”

祖媞皱着眉,她感到有些荒唐,眉间满是不解:“你这样说,仿佛那一世我不是死在你手中。”想了一瞬,问他,“我记得当初你抢占这具躯体是为了温芙,拿到了这具凡躯却又没有复活温芙,那当初丝毫不念我的恩情,伤我毁我,最终杀了我,岂不是全无意义了?”

她每说一句话,寂子叙伏在冰榻旁的身躯便难以忍受似的颤一下,最后他闭上了眼,嘶哑道:“是我错了,可我的本意并非是要杀你,夺你凡躯也并非是要复活温芙,在碧落黄泉皆无法寻到你的魂魄时我便后悔了,我……真的很后悔。那时我是……”

他像是要解释什么,但祖媞只觉烦恼,并不想听他多言。

虽然昨夜乍见寂子叙时还有点想不通,他的背叛和不念旧恩,像一根潜伏的棘刺,在她回忆起他时自心间钻出,扎得她心口闷疼。可同连宋说了会儿话,意识到这已是三万多年后,那一世凡世之事终归是许久以前的尘缘了,她多少也释然了,只当那一世已成过眼烟云。今日一路不和寂子叙说话,也不是因她还在意,不过就是不愿再叙旧人,再提旧事罢了。寂子叙却偏任她走进了这个石窟,还偏要同她说起过去,仿佛过去还有什么隐情……可就算有什么隐情,她也并不关心了。

她阻住了寂子叙的未尽之语:“好了,便是你彼时那样对我是有苦衷,也不必再说了,不重要。”

寂子叙茫然地看着她,仿佛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喃喃道:“什么叫不重要?”

她垂眸淡然:“红玉已死,你我因缘便已了断在那一世。说到底不过劫字害人又误人。我不关心你当初为何去了凡世,为何做了师姐的儿子,也不关心你为何又能回来,重做回丰沮玉门的守阵之人,终归这是你们丰沮玉门的秘密。从此后你便好好做这女娲圣山的守阵人吧,当作没去过凡世罢了,与我那一世过往,也属实不必再提。”

寂子叙清冷俊美的面容一点一点白了下去:“你是要彻底丢弃掉那一次转世吗?为什么?”面上露出痛苦之意,低声揣测,“是因为太疼了吗?所以无论我有多悔,也不能原谅了……是吗?”

祖媞没有答他,果断地转身离开了。即便在这洞中发现他曾费尽心力养护她的凡躯,又看到了他的痛,听到了他的悔意,她也不曾有一丝动容。是了,寂子叙想,那一世,她原本便是这样冷淡的性子,只对自己有些例外,可他却没有珍惜,或者说因为想要更多,因为贪心,连原本拥有的也尽数失去了。

他一时未能起身,只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祖媞来到了另一个石窟。这一次她走对了。

石窟正中,冰棺灼人目,其间躺着的身穿十七层素纱单衣的银发少女仍保持着少时的美貌,仿若贞静地安睡。每一代妖君皆自莹氏出,血统最为纯净的莹家人才能拥有如此纯粹不含一丝杂色的银发,而随着妖族不断和魔族联姻,如今这世上,已很难再见到发色银得如此美丽的妖了。

祖媞走近几步,跪坐在了南星的棺前,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探向了南星叠放在腹部的手。那手从素纱单衣中伸出,衬着白纱上明绣的开得极艳的重瓣佛桑,显得十分白,触上去也很冷。

归位之后,见到的是这个昔日友人尽皆离去的世间,即便那时知晓自己很快也将离去,祖媞还是有些怅然。她有时候想问与自己同样身为洪荒神的东华帝君,活了三十八万年,眼见着亲人友人们一个个自身边消失,是否也曾有过岁月漫长令人彷徨之感。但和帝君接触多了,发现他好像并无这种感触,还活得挺自在的,她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

下午小睡时,祖媞梦到了南星。梦中的南星和冰棺中的这个南星也差不多,但未穿着象征女娲神使身份的十七层素纱单衣,而是穿着正红的喜服。喜服上仍绣着重瓣佛桑,只那佛桑是白色的,仿佛预示着不祥。

那是个婚礼的场景。就在这丰沮玉门的山巅,南星与一个同穿着喜服的男子面向着东方,正在拜天。东方有晨霞朝阳,梦中她仿佛站在他们身后,看到南星微微偏头,因此她攫到了她的一个侧面。南星的唇涂得绯红,含着一个温婉的笑。她其实比她和少绾都大,但被女娲养得纯洁无邪,心如赤子,因此时光于南星而言,便变得什么都不是。她永远活在少女时代,一直有着最真的性情。

祖媞不曾看到与南星一同拜天的男子的面容,只看到了男子的背影——颀长高挑,气质也不错。若这梦是在这圣山里曾真实发生过的事,那男子应该便是春阳口中因历劫不成为天雷重伤、最后被南星所救的长右门修士了。不过那梦很短暂,仅那么几个片段晃过眼底,令人摸不着头脑,也无法解读出更多信息。

不过她知道,南星的确是很想成家的。她很想找个能一直陪伴自己的人。

大概是在二十七八万年前吧,祖媞曾最后见过一次南星——她难得出山,来找她借姑媱灵泉,以养她新近培育出的毓金子。

因丰沮玉门中又有妖侍死去,南星看上去有些忧郁:“妖族寿命比不得神族和魔族,西陵今年已十三万一千零七岁,活到这个年纪,算是难得高寿了,此时寿终,也不能算是一件悲事,只是他也离世了,娘娘当初留下的八十妖侍便全都不在了。”她声音微颤,轻轻叹息,“长生是什么福气呢,他们同我一起长大,每走一人,我便……”话没有说完,褐色的瞳仁敷上了薄薄一层雾气。

祖媞记得,那时她还不大懂情。不过南星是很懂的,永远穿着十七重素纱单衣的,有着一头月下雪一般美丽银发的南星,总是端庄贞静,而又情感丰沃。

彼时于情感无知的祖媞如此建议她:“既如此,往后对那些妖侍们的后代,你便不要再用太多心了,同他们疏远一点,那今后他们寿终离开,你也不至如此伤情了。”

南星像觉得她的提议很可爱又很天真,问她:“那样的话不是又会很孤独吗?”喃喃地,“孤独也是种会让人无法忍受的东西。”她端庄地坐在那里,仿佛烦恼、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笑中含着一点悲戚,问祖媞,“我是不是有点麻烦?好像忍受不了的东西有点太多了。”

没什么情商的祖媞觉得南星很有自知之明,她确实有点儿麻烦,不过作为朋友,她可以忍受她的所有麻烦之处。

她是真的很关心南星,所以也替她感到为难:“嗯,那要怎么办呢?”

南星静了片刻,看着远处的雾霭,道:“女娲娘娘沉睡前对我说,希望我能寻到一个我喜欢的、愿意永远同我在一起的人,如此,我们便可以相互依赖,相互扶持,一起抵御孤独,并且分担世间的种种痛苦,比如这种生离死别之苦。我想,娘娘说的或许是对的,我应该去寻一个那样的人。”

那时,情感匮乏的祖媞并不太能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只觉南星虽自幼失怙,但女娲收养她后是真的很疼她,恰似她的母亲,如此一篇肺腑之言,也如同母亲叮咛儿女,自己虽然听不太懂,但也感到窝心。但她也很理性,因此她提醒南星说:“可就算找一个神为伴,他也不一定能拥有你那么长的寿命,可能很难一直陪伴你。”

南星温婉地笑了笑,回答她:“娘娘给了我长生的命运,但怕我孤单,也给了我将寿数分享给命定之人的能力。如果真能找到那个人,我可以将我的寿命分给他,亦使他长生。”

南星如此单纯,又对寻到一个可以同她相拥取暖的人如此渴望,所以最后才会输给了狡猾的凡人。祖媞不知那个长右门的修士同南星在一起后,是否得到了长生不死的能力,甚至不知那人是谁,如今又在哪里。她只是为南星感到悲哀。

她陪南星坐了很久,许久后才站起来,打算离开。南星的妖身保存得不错,今日她来到这里,心情并不算好,但起码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她此前的计划是行得通的,她可以救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