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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天明把纸上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
万历十年的清丈,山西田亩比洪武二十六年老朱清丈的时候,足足多出10万顷,但洪武朝山西额定税额乃280万石,万历十年清丈后,额定税额是255万石。
朱明统治二百年,山西地多了10万顷,税赋少了25万石。
没搞过财政的人能直接晕倒,但这就是现实,大明的定额缴税架构一开始就存在大漏洞。
功名之家和藩王会让你统计土地,但不会给你缴税,平时就在兼并土地,你清丈一次,他们的土地就合法膨胀一次。
明朝的免税规定各地不一致,北方比南方多。
举人不入仕,免税一千亩,入仕免税一千八百亩,进士不入仕,免税三千三百亩,入仕免税五千亩,随着官品的提升,免税土地逐渐增多,一品文官免税一万亩,每加一个虚衔,就会多免税万亩,武官一品则免税四千亩。
文武差别看起来很大,其实武官才是真正的利好。因为武职可以世袭,家族可以一直保留免税田。
皇帝总是赐致仕大员的孩子荫恩,世袭百户、千户、指挥使等虚职,看起来是个屁官,但所有大员均会感激涕零,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还不用服丁役、徭役,家里别说出个大员,只要出个举人,家族就可以世代附在当地百姓身上吸血。
陆天明把李开夏核算的田产数据撕碎,直接扔在山沟里,面前青山大河,天气暖洋洋的,却感到头顶有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
李开夏看他眉宇有苦恼,伸手想给他按摩一下,陆天明摇摇手,直接半靠在身后的石板上,翘起二郎腿晒太阳。
挺好,他们藏的越多越好。
陆天明情绪变幻太快了,李开夏犹豫片刻,往身边坐了坐,低声说道,
“加上曹文诏的骑军,我们一共六千五百人、七千匹马,若是精打细算,三千石粮够吃80天。”
“不用精打细算,够吃40天就行。”
“嗯?那这太宽松了。”
“当然得宽松,战马得养膘恢复体力,士兵需要训练,暂时不会剿匪。”
李开夏眨眨眼,扭头认真看着他,“郎君要在晋南坑杀流贼?”
眯眼看太阳的陆天明一愣,“你能看到我的意图?”
“窝着不是你的脾气啊,对晋南士绅熬鹰肯定没用,那就是熬流贼了,他们会进攻晋南对不对?”
“哈哈哈~”陆天明大笑坐起来,揽着她的肩膀拍一拍,“为何我不能同时熬呢?天下人都知道,山西的粮仓在晋中和汾河河谷,但流贼却在河谷两侧的山里,吕梁山、太行山、太岳山、王屋山,东西两侧到处是流贼,他们甚至去了晋中,看起来好似对省府蠢蠢欲动,可之前晋南一兵一卒都没有,偏偏这里无贼,稷山县大山边缘那五千人根本不算,你说他们在谋划什么?”
“他们谋划下月初秋抢收晋南的粮食?紫金梁王自用有这脑子?”
“我不知道匪首怎么想,但粮食就在这里,他们迟早得来抢。王自用第一次把流贼捏合到一起做事,四散劫掠有点堕落,不像一个拥有二十万流贼的大匪。他必然会立威,晋南必然会有一场大战,或秋季、或冬季,他们不急,我也不急,让他们在山里躲着吧,我可不会去山里磨脚底板。”
李开夏思考片刻,认真说道,“郎君会面对无数弹劾,晋商在朝中势力不小,除了朝官,山西、陕西、河南、北直隶地方官也会弹劾。”
陆天明对着黄河冷哼一声,“他们若能让皇帝剥夺官身,老子给他们祖宗十八代上炷香表示感谢。”
李开夏平静的脸色突然凝重,“郎君果然准备血洗山西,何必…”
陆天明摇手打断她,冷冷说道,“开夏想错了,只要方法对,大山剿匪更方便,我从没想杀流贼,只要给我三个月时间,晋西南、晋东南能筑三道铁壁防线,太行山也能堵死。现在我只想知道,背后的贵人如何驱使大势,能逼我把流贼放出去。”
李开夏听完露出一个无声微笑,“郎君还真是开先说的不服输性格,姐夫什么时候来晋南呢?”
“不知道,宋裕本是个前锋大将的命,我给他找了个非常好的搭档,希望他们两个把山西经营起来。”
李开夏这一路行来,与他也渐渐熟了,但始终紧守底线,会提建议,不会对决定置喙,说到这里不适合开口了。
陆天明看着黄河突然一笑,“开夏,你听过苟道吗?苟且的苟。”
“听过啊,隋书有言:人不里居,地不井受,终苟道也。意为百姓不按聚地居住,土地不按照人口分种,终究只是苟且之制,并非长久之计。苟道,乃苟且之计,鼠目寸光,贬义十足。”
陆天明眼皮一跳,本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人家还找了个出处,轻咳一声道,
“苟道,一种以保守、低调、谨慎为主要特点的生活态度和行为准则。在面对强大敌人或不确定的局势时,采取的一种避实就虚、保存实力的战略。”
李开夏一瞬间脸色很精彩,陆天明还是第一次见,惊诧、疑惑、叹息、失落…
陆天明被她看毛了,“开夏为何这样的反应?苟道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审时度势、明哲保身的生活哲学,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中保持清醒的头脑,避免盲目冒险。”
李开夏越发激动了,双臂颤抖,“胡…胡扯,这一听就是某个犄角旮旯话本里的话,官场行苟道,要么沉沦为一条乞尾狗,要么人人嫌弃成为一个弃子,人在世间行,怎么能苟道,十成十的废物。”
“哈哈哈~”陆天明被她逗得大乐,连连拍腿,“没错,开夏太聪明了,就是这么简单,我在鬼怪话本里看到的东西,某些人还以为真实世界也可以行苟道。他们被鬼怪的搞笑思维带偏了,忘记了人的本性,人之所以是人,皆因人在世间行,人有各种身份,苟道乃思维避世,积蓄力量更是一个纯粹的虚妄梦境。”
李开夏松了口气,“郎君既然清楚,为何这么说?”
“因为很多人说我性格冲动,经常与公爷、内阁、皇帝呛声,会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何必理会校尉的看法,他们不懂什么是官场。妾身从未听开先说过有人拿您性格说事,京城也没有这种蠢货。风险都是利益冲突带来的,性格决定命运,这是说偏执之人,郎君不会。”
“那开夏认为我性格怎么样?”
“很好啊,您不是冲动,您是小节不拘,大节不退,做事干脆利落,说话有理有据。大开大合、敢作敢为更容易获得信任,一个唯唯诺诺、彬彬有礼的人,在官场是找死,开先有时候都敢跟公爷开玩笑,人为什么要时刻自己吓唬自己?还美其名曰苟道,太可笑了,不仅是自我逃避,更是自我欺骗。”
陆天明内心赞叹,贵族的传承百姓拍马都赶不上,家传学问把人性都交代清楚了,这才叫起跑线差距,寒门学子也许在官场晃荡二十年才能懂,别的不说,就连张溥那样的人都是个棒槌。
本想说自己得暂时苟一下,被李开夏激发了斗志,想到这突然起身,指着黄河道,
“乱世平庸即失败,人活一辈子,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史册中的成功者,他们有个共同点,年轻时都是一个不守规矩的‘坏孩子’,天赋异禀又老老实实的人,只能是一个萧随曹归之人,我不想做他们,如今的世道也做不了他们,做坏孩子才有未来,无论成功与否,至少道路没错。”
李开夏点点头,本想夸赞,扫了一眼山脚,突然伸手指向西侧,“曹文诏来了。”
陆天明扭头,看到十几人下马向山梁而来,大热的天,当先一人魁梧精干,身穿将军铠,一看就是勇毅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