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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差,总会有个人在爱你。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好,也总有个人不爱你。
——张爱玲《半生缘》
电梯一路上行,杜鹤见容茵沉着脸不说话,便主动开口:“因为刚才那个小丫头说的话,不高兴了?”
容茵摇摇头,忙了整个下午加晚上,说一句“殚精竭虑”也不过分。汪柏冬高标准严要求,也确实目光如炬直戳重点,她倒是许久没在这样的高压之下拼尽全力赛跑。直到刚刚汪柏冬让大家帮她为作品取名字,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松懈下来,才发现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对着殷若芙似有若无的试探,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应对。
她连头都懒得抬,靠在电梯间吁了口气:“年纪大了,精力比不上年轻人,累得慌。”
杜鹤乐了:“你喊我一声师兄,应该知道我比你年长,当着年龄比你大的人说这种话,实在扎心。”
容茵抬头看一眼他,正想笑,突然发现对方松开工作服的领子,露出里面修长脖颈。君渡酒店为甜品师准备的工作服领口都很高,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容茵自己也是如此。杜鹤不知什么时候解开扣子,但似乎是两人进电梯后的事……容茵思绪纷乱,发现自己刚才注意力不够集中,许多记忆难以回溯,却怎么都无法忽略一个事实。
杜鹤没有喉结。
陡然发现这样一个秘密,容茵顿时不知眼睛该往哪看。她双手反扣在电梯内壁,膝盖弯曲,原本是人累极了才会有的姿态,此刻却因为心情突然紧张起来,显得僵硬得有点儿可笑。
杜鹤就笑出了声。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容茵一看,正是自己的楼层。
杜鹤朝她笑,眼睛里透着友好的光:“去我房间坐坐?请你喝我独家特调饮料。”
如果没有刚才那件事,容茵肯定要拒绝的。可杜鹤突如其来的袒露让她头脑发蒙,无所适从,稀里糊涂地就跟人进了房间。
进去之后容茵发现,虽然都在同一个楼层,房间大小和格局却大相径庭。简而言之就是,杜鹤这间才像是工作人员该有的房间配置,自己那个,简直是超奢华版……她认识的所有人里面,大概只有唐清辰能与之匹配,毫不违和。
杜鹤喊她坐,不一会儿端了两杯饮料来。粉红色泽,杯口插一片薄荷叶,颜色搭配既娇嫩又清爽。杜鹤打开房间的窗,此时雨已经小了,斜斜的雨丝随风飘至窗边,送进几许平城夏日夜晚难觅的清爽湿润。
窗子一打开,连空调都不用开,不一会儿房间的闷热就散了。容茵端起饮料尝了一口,见杜鹤一直看着自己,有些匆忙地咽下一口,说:“有石榴和百香果的味道,应该还有雪碧?挺好喝的。”
杜鹤把帽子摘下放在一旁书桌,解开工作服一溜扣子,顺手脱掉,坐回容茵对面。
这下容茵看得清清楚楚,杜鹤里面穿一件黑色短袖,看起来是亚麻料子,很配她的修长身材和气质……而且从这个角度看,胸口依旧一片平坦。
杜鹤笑,干脆连眼镜都摘掉:“别看了,我平胸。”
容茵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概是紧张和无措加在一起,外加累了一天大脑也跟着罢工,脱口而出一句:“没事,我胸也不大。”
杜鹤爆笑。
她不刻意掩饰的时候,声音依旧和普通女孩子不同,低沉好听,但和真正的男人还有所不同,仍然好听,但很中性。
脱掉工作服,她穿一件黑色亚麻短袖,下面是妥帖合体白色长裤,无论身材还是容貌,依旧雌雄莫辨,尤其她还剪了男生才有的寸头,鼻梁上添一副眼镜,眉眼间女孩子特有的清隽悉数掩去,看起来真是清俊帅哥一枚。
容茵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一句傻话。但要解释点什么,似乎更傻,于是干脆装傻接着喝饮料。
杜鹤说:“饮料这么好喝?”她不怀好意,连带说话的语气都透出调侃,“喝慢点,这种天气冷饮喝太快容易肠胃不舒服。”
容茵咬着吸管一口气喝掉半杯,情绪和智商堪堪回复到正常水平。她叹一口气,把杯子放在桌上:“饮料确实好喝,但我也是……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杜鹤说:“你的反应比绝大多数人好多了。”
容茵问:“你这样……你师父知道吗?”
杜鹤扯着嘴角一笑,她眼线深刻而狭长,没有眼镜的遮挡,能看到她眉眼清俊依旧,又有两分女孩子特有的温柔。但大概平时扮作男孩子久了,无论神态还是动作,都很有男孩子的洒脱气:“当然了,这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
“为什么?”
杜鹤朝她挑了挑眉:“身边无论师傅还是学徒都是男孩子,一个小女孩子去了,能讨到什么好?年纪小时还只是单纯被歧视、被看低,年纪大点儿说不定还要被别有用心的人揩油。我师父是我亲大伯,对我比对他亲女儿还看重,他出这么一个点子,也是为我好。”
容茵幼年时并没有被长辈拉去工作间跟着大师傅学手艺,她如今所得,一半是小时候在家中厨房跟着母亲边学边玩儿,一半是大学毕业后只身前往f国辛苦打磨。她没有杜鹤的经历,自然想不到对方的苦处。听着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但其中艰辛只有本人清楚。
容茵听得唏嘘,半晌才说出一句:“你挺不容易的。”
杜鹤说话时喜欢挑眉毛,作为男人这表情挺欠的,但知道她是女孩子,倒让容茵主观觉得这表情挺显俏皮:“想做成点事业,谁容易呢?我觉得我还算有福气的,从小到大都有我大伯护着,我脑子不笨,手也巧,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如今摆在我面前机会众多,任我挑选,我觉得自己过得挺好。”
容茵听得直点头,见杜鹤含笑看着自己,那表情里透着一种松弛和欢欣,不禁有点儿不好意思:“你……为什么告诉我?”
杜鹤笑了:“我挺喜欢你的,你性格好,不是那种特麻烦的女孩子。”她跷着二郎腿,后背靠在沙发上,端起饮料喝一口,然后对容茵说,“而且我觉得你是我到现在为止见到最有天赋的甜品师。你的许多想法,是我平时想不到的,我这人喜欢和有实力、有想法的人做朋友。”
杜鹤说得太坦诚,倒让容茵一时挑不出毛病来。
杜鹤问:“怎么样,现在你可知道我最大的秘密了,应该看出我的诚意吧。”
容茵看向她,两人目光相交,容茵垂下眼不说话。
杜鹤说:“放心,我这意思不是让你也有什么说什么。我其实是怕你之前那样,想歪了。”说起这件事杜鹤也气得牙痒痒。她本来打算等空闲时带容茵去家里玩儿,再跟她说清自己情况,这样两人也好坦诚相交。可被殷若芙刚刚那么一搅和,她如果不及时说清,容茵万一误会点什么,朋友可就真没得交了。她盯着容茵,眼神里透出探究,“这个殷若芙,本事不大,心思挺多的。你之前得罪过她?”
这便是容茵现在不愿与任何人深入交谈的原因,只要涉及殷若芙和其背后的殷家,帕维尔也好,唐清辰也好,包括此刻的杜鹤,大家都难免要觉察到她和殷家之间的纠葛。而这正是这几年来她避之唯恐不及的。
杜鹤见她不说话,说:“看来是有故事了。”
容茵说:“涉及一些家里的旧事,我实在不想回顾。”她抬起头,看杜鹤,“不是不信任你,其实事情本身也没什么,是我自己一直都想逃避。”
杜鹤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那如果你哪天想找人倾诉,随时欢迎,我一定是最好的听众。”
容茵起身:“谢谢你的饮料。明天如果有时间,我做两款拿手的法式甜品作为回馈,之前答应过你的。”
杜鹤说:“不急。”她送容茵到门口,走廊里的灯光比房间里要暗一些,衬出她苍白的脸,她这才发觉容茵脸色极差,大概真的疲惫,连忙说,“你快回屋睡吧,今天你工作量很大,好好休息。”
容茵同她道别,一路数门牌号走回自己的房间,为自己放一缸热水泡澡。容茵脱掉衣服鞋子,整个人坐进水里。半晌,沉沉吐出一口气。
人安逸太久,逃避太久,会丧失掉抗争和拼搏的勇气。这种勇气与工作中所需的不同,人生走到29岁这样,容茵终于认识到,工作和事业都不是最辛苦艰难的,让人倍感艰难的,其实是生活本身。看似寻常琐碎,其实当中隐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龃龉。那些老旧的人和事,如影随形,一路从苏城追至平城,直到今日,与她当面对峙。
她头发渐渐长了些,干脆用发绳绑好,都裹进毛巾里,坐在冒着檀香气味的浴缸里发呆。一个热水澡洗过,浑身热气腾腾,脸颊红扑扑,整个人仿佛由内至外注满水分,精神也长了三分。
她扑倒在床上,拿出手机,发现时间其实并没有多晚。
半小时前,分别有三个人给她发来微信,一个是聂子期,微信是一条语音,邀她后天晚上一起吃晚饭。
另一条来自苏苏,这个在容茵印象里一向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发来的语音消息里破天荒透出羞涩:“那个……我想这两天去聂医生医院瞧瞧,从雁杳村回来,大家也好久没聚了……我还没正式谢过聂医生呢。容茵,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第三条来自小石。这个男孩子每天中午晚上各发来两次讯息,分别汇报店里的销量、走账、材料消耗和第二天工作计划。她将小石一整天下来的汇报仔细看了一遍,拨通对方视频通话,两人仔细交流了足有半小时才挂断。
容茵又给苏苏发去一条语音消息:“我后天晚上应该有空,约上聂医生一起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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