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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说:“只管行善,你命就没咯。妖精是害人嘞东西,你惜他干啥子嘛!”三藏说:“也罢,也罢!你只是要跟到我。”正是那孙大圣护到唐三藏,取经僧全靠美猴王。
他师徒两个,商量还没定下来,早就是那妖精安排好咯,走近东廊外头,开咯门锁,喊一声:“长老。”唐僧不敢答应。又喊一声,又不敢答应。他不敢答应是啥子意思嘛?想到开口就散咯神气,舌头一动就惹是非。但又一条心想到,要是死咬到不开口,又怕她心狠,一下子就害咯性命。正是那进退两难心头问嘴巴,三思忍耐嘴巴问心头,正自狐疑,那怪又喊一声“长老。”唐僧没得办法,应咯一声说:“娘子,有啥子事。”那长老应出这一句言来,真嘞是肉落千斤重。人家都说唐僧是个真心嘞和尚,往西天拜佛求经,咋个跟这女妖精答话嘛?不晓得这个时候正是危急存亡嘞时候,万分出于无奈,虽然外头答应咯,其实里头没得啥子想法。妖精看到长老应咯一声,她推开门,把唐僧搀起来,和他携手挨背,交头接耳,你看她做出那千般娇态,万种风情,哪里晓得三藏一肚子嘞烦恼!行者暗中笑起说:“我师父遭她这般哄骗,只怕一时心动咯。”正是:
真僧遭魔遇娇娃,妖怪娉婷确实乖。
淡淡翠眉像柳叶,盈盈粉脸衬桃花。
绣鞋微露双钩凤,云髻高盘两鬓鸦。
含笑与师携手处,香飘兰麝满袈裟。
妖精挽到三藏,走到草亭边说:“长老,我弄咯一杯酒,和你喝一哈。”唐僧说:“娘子,贫僧从来不吃荤。”妖精说:“我晓得你不吃荤,因为洞里头水不干净,专门喊人从山头上取阴阳交媾嘞净水,做些素果素菜嘞筵席,和你耍一哈。”唐僧跟到她进去看,果然看到:
门下头,绣缠彩结;院子里头,香喷金猊。摆起黑油垒钿桌,朱漆篾丝盘。垒钿桌上,有别样嘞珍馐;篾丝盘中,装稀奇嘞素物。林檎、橄榄、莲肉、葡萄、榧、柰、榛、松、荔枝、龙眼、山栗、风菱、枣儿、柿子、胡桃、银杏、金桔、香橙,果子随山有;蔬菜更是新鲜:豆腐、面筋、木耳、鲜笋、蘑菇、香蕈、山药、黄精。石花菜、黄花菜,青油煎炒;扁豆角、豇豆角,熟酱调成。王瓜、瓠子,白果、蔓菁。镟皮茄子鹌鹑做,剔种冬瓜方旦名。烂煨芋头糖拌起,白煮萝卜醋浇起。椒姜辛辣样样美,咸淡调和色色平。
那妖精伸出尖尖嘞玉指,捧起晃晃嘞金杯,倒满美酒,递给唐僧,嘴巴头喊到:“长老哥哥妙人,请一杯交欢酒儿。”三藏羞答答嘞接咯酒,望到天空浇奠,心头暗暗祈祷说:“护法诸天、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弟子陈玄奘,自离东土,蒙观世音菩萨差遣各位神仙暗中保护,拜雷音见佛求经,现在在途中,遭妖精拿住,强逼成亲,把这一杯酒递给我吃。这酒要是素酒,弟子勉强吃咯,还得见佛成功;要是荤酒,破咯弟子嘞戒,永堕轮回之苦!”孙大圣,他却变得轻巧,在耳根后头,就像一个耳报,但他说话,只有三藏听得见,别个听不到。他晓得师父平时喜欢吃葡萄做嘞素酒,教他吃一盅。那师父没得办法吃咯,急忙将酒满斟一盅,回给妖怪,果然斟起有一个喜花儿。行者变成个蟭蟟虫儿,轻轻嘞飞到喜花下头。那妖精接到手,暂且不吃,把杯儿放起,跟唐僧拜咯两拜,嘴巴头娇娇怯怯,说了几句情话。这才举杯,那花儿已散,就露出虫来。妖精也认不得是行者变嘞,只以为是虫儿,用小指挑起,往下一弹。
行者看到事情不妙,料想难进她肚子,马上变成个饿老鹰。真嘞是:
玉爪金睛铁翅膀,雄姿猛气冲云头。
妖狐狡兔见他慌,千里山河忙逃窜。
饿咯迎风追雀儿,饱咯高贴天门头。
老拳钢硬最伤人,得志凌霄嫌太近。
飞起来,轮起玉爪,响一声掀翻桌席,把些素果素菜、盘碟家伙尽皆摔碎,撇下唐僧,飞将出去。吓得妖精心胆都裂咯,唐僧嘞骨肉通酥。妖精战战兢兢,搂住唐僧说:“长老哥哥,这东西是哪儿来嘞哦?”三藏说:“贫僧不晓得。”妖精说:“我费咯好多心思,安排这个素宴跟你耍一哈,却不晓得这个扁毛畜生,从哪儿飞来,把我嘞家伙打碎咯!”众小妖说:“夫人,打碎家伙还罢咯,将些素品都泼散在地,脏咯咋个用嘛?”三藏分明晓得是行者弄法,他哪里敢说。那妖精说:“小嘞些,我晓得咯,想必是我把唐僧困住,天地不容,所以降下这个东西。你们把碎家伙拾出去,另安排些酒肴,不管荤素,我指天为媒,指地作订,然后再跟唐僧成亲。”依然把长老送到东廊里头坐下就不说咯。
却说行者飞出去,现出原形,到咯洞口,喊一声“开门”。八戒笑起说:“沙僧,哥哥来咯。”他们两个撒开兵器。行者跳出,八戒上前扯到起说:“有妖精没得?有师父没得?”行者说:“有!有!有!”八戒说:“师父在里头受罪没得嘛?是绑到起还是捆到起?要蒸还是要煮嘛?”行者说:“这个事情倒没得,只是安排素宴,要跟他干那个事情哩。”八戒说:“你有福气,你有福气!你吃咯陪亲酒来咯!”行者说:“呆子啊!师父嘞性命都难保,吃啥子陪亲酒嘛!”八戒说:“你咋个就来咯嘛?”行者把见唐僧施变化嘞上头那些事情说了一遍,说:“兄弟们,再莫胡思乱想。师父已经在这儿咯,老孙这一去,一定救他出来。”
又翻身进到里头,还变成个苍蝇儿,叮到门楼上听,只听到这妖怪气呼呼嘞,在亭子上吩咐:“小嘞些,不管荤素,拿来烧纸。借烦天地为媒订,务必要跟他成亲。”行者听到起暗笑说:“这妖精一点廉耻都没得!大白天嘞,把个和尚关到屋头摆布。莫忙,等老孙再进去看一哈。”嘤嘞一声,飞到东廊下头,看到那师父坐到里头,清滴滴嘞腮边泪淌。行者钻进去,叮到他脑壳上,又喊一声“师父。”长老认得声音,跳起来咬牙恨道:“猢狲啊!别个胆大,还是身包胆;你嘞胆大,就是胆包身!你弄变化神通,打破家伙,能值好多嘛!斗得那妖精淫兴发咯,那里不分荤素安排,定要跟我交媾,这事咋个办嘛!”行者暗中陪笑说:“师父莫怪,有救你嘞地方。”唐僧说:“哪儿救得我嘛?”行者说:“我才一翅膀飞起切嘞时候,看到他后头有个花园。你哄他往园里头切耍一哈,我就救咯你嘛。”唐僧说:“园里头咋个救嘛?”行者说:“你跟他到园里头,走到桃树边,就莫走咯。等我飞到桃枝上,变成个红桃子。你要吃果子,先拣红嘞儿摘下来。红嘞是我,他必然也要摘一个,你把红嘞定要让给他。他要是一口吃咯,我却在他肚里,等我捣破他嘞皮袋,扯断他嘞肝肠,弄死他,你就脱身咯。”三藏说:“你要是有手段,就跟他赌斗嘛,为啥子非要钻到他肚里嘛?”行者说:“师父,你不晓得趣。他这个洞,要是好进出,就可以跟他赌斗;就是因为进出不方便,路又难走,要是就动手,他这一窝子,老老小小,连我都扯住,那咋个办嘛?必须要这般干,大家才得干净。”三藏点头听信,只喊:“你跟定我。”行者说:“晓得!晓得!我在你脑壳上。”
师徒两个商量好咯,三藏才欠起身来,双手扶到那格子喊到:“娘子,娘子。”那妖精听到起,笑嘻嘻嘞跑近跟前说:“妙人哥哥,有啥子话说嘛?”三藏说:“娘子,我出咯长安,一路往西来,没得哪天不爬山,没得哪天不涉水。昨天在镇海寺投宿,偶然得咯伤风重病,今天出咯汗,稍微好点咯;又承蒙娘子盛情,带到仙府,只得坐咯这一天,又觉得心神不爽。你带我往那儿稍微散散心,耍一哈儿去嘛?”那妖精十分欢喜说:“妙人哥哥倒有点兴趣,我和你去花园里头耍一哈。”喊:“小嘞些,拿钥匙来开咯园门,打扫哈路径。”众妖都跑去开门收拾。
这妖精开咯格子,搀出唐僧。你看那好多小妖,都是油头粉面,袅娜娉婷,簇簇拥拥,跟到唐僧径直上花园切咯。好和尚!他在这绮罗队里没得其他事,锦绣丛中装哑巴聋子,要是不是这铁打嘞心肠朝佛去。第二个酒色凡夫也取不得经。一行都到咯花园外头,那妖精俏语低声喊到:“妙人哥哥,这里耍一哈,真嘞可以散心解闷。”唐僧跟他携手相搀,同入园内,抬头观看,其实好个去处。只看到那:
弯弯曲曲嘞小路,纷纷尽是青苔;窈窕嘞绮窗,处处暗笼绣箔。微风刚动,轻飘飘展开蜀锦吴绫;细雨才收,娇滴滴露出冰肌玉质。太阳晒鲜杏,红得像仙子晒霓裳;月亮映芭蕉,青得似太真摇羽扇。粉墙四面,万株杨柳啭黄鹂;闲馆周围,满院海棠飞粉蝶。再看那凝香阁、青蛾阁、解酲阁、相思阁,层层卷映,朱帘上,钩控虾须;又看到那养酸亭、披素亭、画眉亭、四雨亭,个个峥嵘,华扁上,字书鸟篆。看那浴鹤池、洗觞池、怡月池、濯缨池,青萍绿藻耀金鳞;又有墨花轩、异箱轩、适趣轩、慕云轩,玉斗琼卮浮绿蚁。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鹦落石、锦川石,青青栽到虎须蒲;轩阁东西,有木假山、翠屏山、啸风山、玉芝山,处处丛生凤尾竹。荼蘼架、蔷薇架,挨到秋千架,浑如锦帐罗帏;松柏亭、辛夷亭,对着木香亭,却似碧城绣幕。芍药栏,牡丹丛,红红紫紫斗秾华;夜合台,茉藜槛,岁岁年年生妩媚。涓涓滴露紫含笑,堪画堪描,艳艳烧空红拂桑,宜题宜赋。论景致,莫夸阆苑蓬莱;较芳菲,不数姚黄魏紫。要是到三春闲斗草,园中只少玉琼花。
长老携到那怪,步赏花园,看不尽嘞奇葩异卉。走过咯好多亭阁,真嘞是渐入佳境。忽然抬头,到咯桃树林边,行者在师父头上一掐,那长老就晓得咯。
行者飞到桃树枝儿上,摇身一变,变成个红桃儿,其实红得可爱。长老对妖精说:“娘子,你这苑内花香,枝头果熟,苑内花香蜂竞采,枝头果熟鸟争衔。咋个这桃树上果子青红不一嘛,为啥子哦?”妖精笑起说:“天无阴阳,日月不明;地无阴阳,草木不生;人无阴阳,不分男女。这桃树上果子,向阳嘞地方有日色相烘嘞先熟,所以红;背阴嘞地方没得日嘞还生,所以青:这就是阴阳之道理噻。”三藏说,“谢娘子指教,其实贫僧不晓得。”马上向前伸手摘咯个红桃。妖精也去摘咯一个青桃。三藏躬身将红桃奉给妖怪说:“娘子,你爱色,请吃这个红桃,拿青嘞来我吃。”妖精真嘞换咯,且暗喜说:“好和尚啊!果真是个真人!一日夫妻还没做,却就有这般恩爱也。”那妖精喜喜欢欢嘞,把唐僧亲敬。这唐僧把青桃拿过来就吃,那妖精喜相陪,把红桃儿张口便咬。启朱唇,露银牙,还没下口,原来孙行者十分性急,毂辘一个跟头,翻入他咽喉之下,径直到肚腹之中。妖精害怕对三藏说:“长老啊,这个果子利害。咋个不容咬破,就滚下去咯哦?”三藏说:“娘子,新开园嘞果子爱吃,所以去得快咯。”妖精说:“未曾吐出核子,他就撺下去咯。”三藏说:“娘子意美情佳,喜吃之甚,所以不及吐核,就下去咯。”
行者在他肚里,复咯原形,喊到:“师父,不要跟他搭白,老孙已得手咯也!”三藏说:“徒弟方便点。”妖精听到起说:“你和哪个说话哩?”三藏说:“和我徒弟孙悟空说话哩。”妖精说:“孙悟空在那儿哦?”三藏说:“在你肚里哩,刚才吃嘞那个红桃子不是?”妖精慌咯说:“罢咯,罢咯!这猴头钻到我肚里,我是死定咯!孙行者!你千方百计钻到我肚里咋个嘛?”行者在里头恨道:“也不咋个!只是吃咯你的六叶连肝肺,三毛七孔心;五脏都淘干净,弄成个梆子精!”妖精听说,唬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嘞,把唐僧抱住说:“长老啊!我只道:
夙世前缘红线牵,鱼水相和情意绵。
不料鸳鸯今拆散,何期鸾凤又西迁。
蓝桥水涨事难成,佛庙烟沉嘉会悬。
着意一场今又别,何年与你再相见!
行者在他肚里听到起说嘞时候,只怕长老慈心,又遭他哄咯,便就轮拳跳脚,支架子,理四平,差点把个皮装儿捣破咯。那妖精忍不得疼痛,倒在尘埃,半晌家不敢言语。行者看到不言语,想到是死咯,却把手稍微松一松,他又回过气来,喊:“小嘞些!在那儿哦?”原来那些小妖,自从进园门来,各人知趣,都不在一处,各自去采花斗草,任意随心耍,让那妖精与唐僧两个自在叙情儿。忽然听到喊,这才都跑过来,又看到妖精倒在地上,面容改色,嘴里哼哼嘞爬不动,连忙搀起,围到一起说:“夫人,咋个不好咯嘛?想是急心疼咯?”妖精说:“不是!不是!你莫要问,我肚里已有咯人也!快把这和尚送出去,留我性命!”那些小妖,真嘞都来扛抬。行者在肚里喊到:“哪个敢抬!要便是你自家献我师父出去,出到外边,我饶你命!”那怪精没得办法,只是惜命之心,急忙挣起来,把唐僧背到身上,拽开步,往外就走。小妖跟随说:“老夫人,往那儿去嘛?”妖精说:“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没处下金钩!把这厮送出去,等我另寻一个头儿罢!”
好妖精,一纵云光,直到洞口。又听到叮叮当当,兵刃乱响,三藏说:“徒弟,外面兵器响哩。”行者说:“是八戒揉钯哩,你喊他一声。”三藏便喊:“八戒!”八戒听到起说:“沙和尚!师父出来也!”二人掣开钯杖,妖精把唐僧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