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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利诚在冒着热气的饭菜里面抬头,周围被大叔大婶包围,正如刘敏珍所说,都是南油条的家常菜。
土豆炖牛腩,海带豆腐汤,不善言辞的朴恩睿大叔拌的腌菜……
味道其实偏清淡,但是吃下肚子,却暖得人眼泪都要出来了。
真好啊……好想老了也这样生活……
这是金利诚第二次发出这样的感叹。
日子好像就这样平淡又温馨地过着,金利诚的父母死得早,而现在,已经是父亲的他背负着很多重担。
与这些老人共处的日子,他感到幸福又难过。
如果我的妈妈和爸爸还在,我该多幸福啊……
直到一个多月的某一天,金利诚半夜肚子疼起来上厕所,听见安静的旅店里,有人呕吐的声音。
担心是不是前几天他去捡的蛤蜊没煮熟,或许老人家吃坏肚子了。
六个老人都是各住各的房间,平时也互相串门,不过这么晚了,应该都已经睡下了。
过道里很黑,303是刘敏珍的房间,有灯光从门缝透出来,门没关。
“哎,敏珍啊,不然你还是回去吧,其实你没有必要陪我们一起……”
是江舒熙的声音。
“可是我不想回去……我本来也就活不长了,胃癌,是胃癌啊……”
“敏珍啊,其实年轻的时候,我是很嫉妒你的。你在学校就是那么耀眼,我跟你当了六年的同班同学,从高二一直到大学毕业……你漂亮又开朗,后来知道你嫁人了,还是很有钱的人家,我真是嫉妒得牙痒痒!”
“哈哈哈,舒熙啊,你才是我嫉妒的对象,你不知道,不仅仅是男生们在偷偷看你,我也是偷偷看着你的呢。高二的时候,你作为转学生过来,我一见到你啊……哦莫,仙女啊,简直就是仙女!学习还那么好!次次都是年级第一,死丫头真是完美啊,完美的女神!呕……咳咳咳……”
“啊,又吐了……敏珍,你好点没有,要不我去拜托小金开车送你回首耳吧,你这样……”
“不!我不回去!狗憎人嫌的,我不要回去!我宁愿是个透明人!”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们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小时候那么盼望早点长大,可是谁也没有跟我们说过,长大的代价竟然是这样的……呜呜……”
江舒熙压抑的哭声传来,金利诚本来打算推门进去的脚步也停了。
“敏……敏珍啊……我好想回到过去啊……那时候,那时候的我们,呜呜呜……”
“崔汉璘这小子,读书的时候那么意气风发,个子又高,腿又长,走到哪里都被人追着,欧巴,欧巴的叫。现在呢,被杀千刀的儿子和儿媳赶出家了!饱一顿饿一顿的,要不是上次校友聚会,我都不知道他住在桥洞……舒熙啊,你知道吗,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住在桥洞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朴恩睿也是……本来性格就害羞腼腆,孩子们把他的老人金拿走了,就只给他留下了他老婆的照片和一间破烂的杂物室……那小子刚出生的时候,我还去看过他呢……老朴奋斗大半辈子,给他的儿子修好了房子,结果自己只能住杂物室……
杂物室里都是臭气熏天的泡菜坛子,一床棉被破破烂烂被老鼠咬了洞。大学那会儿,他是学长,还曾经追求过我……他长得帅气,成绩也好,我还总跟他在学习上较劲……那么害羞又高傲的人……我去找他的时候,杂物间里,他局促得……眼睛都红了……”
两个大婶在厕所里,压抑地痛哭……谁也不知道,六个房间的人,一个都没睡。
白天的欢闹,在夜深人静的孤寂里,显得那么刺眼。
怎么睡得着呢,怎么会睡得着呢?!
他们这一行人,本来就是准备自杀的。
开朗的刘敏珍,患了胃癌,已经时日无多了。都以为她嫁了个有钱人,日子应该好过,却不想,她在家里甚至不如一个佣人。
即便是已经来到这里了,都在不停地给她打电话。
电话里的人在咆哮,问她疯够了没有,赶紧回来做饭洗衣服。儿媳和儿子都有工作要忙,一个嫁人以后就什么也不干的女人,一把年纪了,居然离家出走!更气人的是,居然把给孙子上大学存的学费都偷走了!怎么能容忍一个小偷出现在家里!
健谈的崔汉璘,年轻的时候身材容貌不输现在的男模,走到哪里都能迷倒一大片女孩子。而现在,他在桥洞下面,与下水道里跑出来的老鼠作伴。秋天已经寒风刺骨了,他,大概是活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内心敏感的朴恩睿,含辛茹苦地将儿子养大。校友会他根本没想过要去。当天,他是作为服务员出现的。餐桌上,江舒熙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红着脸递情书给他的男孩子,好像已经从她生命里死去了。
他低着头,搓着油腻的围裙,局促不安,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她的女神。
而他的女神,头发灰白,一身土气的衣服,满脸皱纹的颧骨上还有未散去的淤青。
不知情的校友,强迫他坐下来跟他们一起聚会,朴恩睿,因此失去了这份餐厅服务员的珍贵工作。
那之后,他就只配住在杂物室,就像孙子说的。
“爷爷就应该和这些又破又旧的东西待在一起。”
张勤,韩可印,遭遇也差不多。
一次突如其来的聚会,把原本永不可能再见面的六个人,聚在了一起。
昔日的美好或者遗憾,如同蒙尘泛黄的旧照片,要么被遗弃,要么珍藏在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刘敏珍没有告诉家人自己得了胃癌,她偷走了,不,不是偷,是拿回了,拿回了她做保姆和女佣四十年的工资。
她说:“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找个美丽的地方,度过人生最后的时间吧!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值得留恋,那就只剩你们啦!要跟我一起来吗?我有钱,吃住都包在我身上!不来的,下辈子我就装作不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