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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圆明园的这一路上,弘历都没有说话,萧风知道他心里烦,亦不多嘴。两个人挥着长长的马鞭,一路呼啸奔驰,卷起黄土漫天。
可惜风能吹散尘埃,却吹不走内心的苦楚,弘历脑中不断盘旋着熹贵妃与弘昼母子情深的画面。那是他永远也化不开的心结。他反复的问自己,倘若能放下身段,像弘昼那样会讨好会逢迎,甚至会撒娇佯装至孝,额娘会待他亲厚么,会和他贴心么?
不是没有发觉,自己的怨恨源于嫉妒。他嫉妒弘昼可以熹娘娘熹娘娘的唤自己的额娘,他嫉妒额娘记着弘昼喜欢普洱,却根本不知道这个嫡亲的儿子喜欢什么。
可他更恨自己不是弘昼,那种样子他学不来,亦不会装。所有的怨怼淤积于心,弘历真恨自己不能如这飞尘一样,随风而飞,远远的离开尘世的喧嚣。
锦澜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看大阿哥已经睡沉了,低声道:“福晋,王爷回来就径直去了书房,好似动了怒。”
盼语知道这个时候福晋必然是想去陪伴弘历的,遂体贴的说:“福晋去陪四爷说说话吧,妾身在这里照顾永璜就是了。”
兰昕摇了摇头,轻轻的抚了抚双眼:“哭成这个样子,让爷看见只怕会更心烦。宫里头的事儿千丝万缕,回来亦不得宁静,岂非要爷嫌恶了咱们。你也擦伤了手心,早些回房歇着也好。路过书房的时候,给爷奉盏茶润润喉吧。”
既然福晋这么说,盼语不好再坚持什么。“那妾身告退了。”
锦澜送了盼语出去,正想跟着退下去。却听福晋吩咐她:“叫芷澜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知道了福晋。”锦澜动作轻柔的掩上门。
快走到书房的时候,盼语停下脚步对乐澜道:“你去奉一盏茶来,我在这里等茶来了再进去。”
乐澜福了福身子,爽快的应声退下。转到茶水间的时候,好似看见萧风晃身进去。她心头一喜,连忙停下脚步紧着整理好自己的衣饰,生怕有一丝不得体。
萧风才进去,发觉芷澜在,面无表情的脸上泛出笑意:“芷澜姐,你怎么在这里?”
“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啊?”芷澜漫不经心道:“当奴婢的,不就是成日里在这儿打晃么!”转念又提起了精气神儿,芷澜含笑道:“王爷回来了?”
“回了。”萧风点了点头,表情收敛了些:“王爷心情不佳,一回来就直奔书房,连福晋那里也没去过。这不,我怕四爷口渴,就来看看有什么好茶给四爷降降火。”
“有的是,正好水煮开了。”芷澜抿着唇瓣温和一笑:“让我来吧。四爷最喜欢龙井,若要降火,再加些蜜汁一调,润喉最好不过。”
萧风连连道谢:“芷澜姐不愧是和王爷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最是了解王爷的心思。”
芷澜的脸颊一团红晕,薄薄的映着她如雪的肌肤,煞是好看:“去你的,不就是帮你省了一盏茶的功夫么,净捡好听的说。”
“可不是么,除了芷澜姐你,还有谁能这么懂王爷的心思呢。说句大不敬的话,连福晋也未必清楚。”萧风喜欢看芷澜笑的样子,心里一欢喜,嘴上越发没有把门的了,什么话都顺嘴往外溜。
白了萧风一眼,芷澜的脸色有些阴沉:“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是闲话一句,若是落到旁人耳朵里,指不定编排成什么造次的话了。我可不想和梅灡那样,说赶出去连东西都不让收拾就赶出去了。”
“是是是。”萧风连连道:“我不过就是无心一说罢了,瞧姐姐你急的。若不喜欢,往后不敢说了。再者,这里也没有人啊!”说话的同时,萧风与芷澜不自觉的朝门处瞥了瞥,竟然正巧发现乐澜就立在那里。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站在这里偷听。”芷澜骄纵的声音颇有威严:“是谁让你来的,意欲何为?倘若不说实话,我必禀明福晋好好惩治了你。”
乐澜一听,脸当即就唬得变了色:“芷澜姐姐误会了,侧福晋要给王爷奉茶,让奴婢来准备。奴婢才走到门外,就看见姐姐与萧风都在,不敢搅扰你们说话,这才立着没出声。从头到尾,奴婢也没偷听什么,还望姐姐别误会。”
“没有?”芷澜冷哼了一声:“可不是你说了就算,跟我去见福晋便知。”
乐澜是知道芷澜脾气的,除了连连道歉,连半句硬话也不敢说。“奴婢当真没有偷听,也知道不该坏了规矩惹得姐姐不高兴。可,侧福晋还等着奴婢给王爷奉茶呢,求姐姐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萧风以为芷澜避讳侧福晋,肯定动怒,怨乐澜拿侧福晋来压制她。少不得劝道:“芷澜姐姐别生气,乐澜平日里最老实乖巧,必然不敢做这样的事儿。许侧福晋真等的着急呢,看在我的薄面上,就算了吧。”
“好吧。既然你这么觉着,这一回就算了。”芷澜很轻易的应下来,像是给了萧风极大的面子。
乐澜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紧着谢过。又冲着萧风感激一笑,眉目里隐隐透着小女儿的心思。
芷澜见乐澜要动手,喝止道:“不用你来,我已经替王爷准备的茗茶,喏。”指了指搁在萧风手边的紫砂壶:“不是说侧福晋等着么,还不快奉去。”
萧风心底奇怪,正要说话,却被芷澜锐利的目光制止,只得附和道:“快去吧,别让王爷和侧福晋等的太久。”
乐澜一再谢过,才端着茶退了下去。
见她走远了,萧风连忙问:“不是说四爷最喜欢龙井么?芷澜姐你怎么让乐澜去奉普洱?”
芷澜明眸转笑,娇颜含春:“倘若是为福晋准备,自然是龙井最好。可乐澜是呈上去交给侧福晋的,必然是普洱最佳。府中的事儿,可以做却不可以解。”见萧风一脸雾水,芷澜神秘道:“等我准备好这调了蜜汁的龙井,你奉上去给王爷,就一清二楚了。”
萧风将信将疑,虽然猜到芷澜别有用意,但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用心,他实在看不清楚。还想再问什么,却是锦澜走了进来。
“芷澜姐,福晋请您过去,有话说。”锦澜福了福身:“这会儿福晋在内寝陪着大阿哥呢。”
“知道了。”芷澜精心的调好了蜜茶,微笑对萧风道:“也差不多了,你去奉茶吧。保准能解答你心中疑惑的。”不等萧风回过味儿来,芷澜已经转身离开了。
看着芷澜的背影,萧风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他喜欢芷澜,尽管他从来就知道,芷澜根本看不上他这个小随从。何况,他也不是猜不出来,能在芷澜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恐怕唯有王爷而已。
端着茶,萧风没有耽搁的来到了书房。还未及走进去,就看见侧福晋乌喇那拉氏红着双眼,泪流满面的走出来。身后跟着面色灰青,浑身颤栗不止,低低呜咽的乐澜。
“侧福晋。”萧风蹙紧了眉宇,忧心道:“这是怎么了?您没事儿吧?”
盼语睨了萧风一眼,见他捧着茶盏,心里顿时清楚了许多。她笑了笑,扯动着抽搐的唇角,竭力让自己不会太难看:“你不是都准备了么,还来问我。”
萧风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侧福晋,您误会了,这茶是芷澜备下的……”
“很好啊。”盼语抚去脸上的泪水,如常道:“她是随着四爷一块儿长大的,必然晓得四爷的脾胃。她准备的茶,一定是极好的。”
“侧福晋……”萧风顿时觉得越说越错,亦不敢轻易再多话了。
盼语冰冷的脸庞麻木的维持着笑意,唤了一声乐澜:“走吧,回去收拾东西。”
“王爷。”萧风硬着头皮唤了一声,末了才发觉紫砂壶的碎片和着喷香的普洱茶水,碎的一地皆是。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便回王府。”弘历双手合着,不住的敲打额头,似苦恼不堪的样子。心里更是咽不下这口气,亲额娘的一颗心扑在别人身上就罢了,连自己惯常妥帖的侧福晋,也要在这个时候令他难受。“皇上龙体抱恙,本王哪里还有心思留在这圆明园里避暑赏景。”
“是。”萧风搁下茶盏,恭敬的应声。
“你去知会福晋一声。”弘历长长吁了一口气,想起殁了的富察氏来。“处在风波口上,府中上上下下都该有些样子。嘱咐福晋,富察氏的丧仪,一切从简。”弘历亦不想太过委屈永璜,遂有补充道:“按侧福晋该有的体面来置办。”
“知道了。”萧风很少看见王爷这样皱眉不展的样子,心里好奇究竟于养心殿,王爷到底看见了什么。弯下腰去拾地上的碎片,萧风想起了芷澜的话,连忙道:“四爷喝口龙井润润喉吧。”
“往后府里不必备着普洱,本王最受不了那个味道。”弘历还觉得不解气,远的顾不上,只好将怨怼一股脑的撒在了盼语身上。即便是撒了气,亦还是觉得心胸胀满:“你且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静静。”